薛柔起身照了照銅鏡,盯著耳垂,「為何只有一截絲線?」
「得等半個月,否則容易化膿,」謝凌鈺仍含著笑,「莫要著急。」
因他這句話,薛柔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月,待他親手為她戴上那枚碧玉耳墜後,她心想定要去私庫好生挑幾樣稀世珍寶。
去的路上,薛柔一直琢磨,甚至沒注意到流采始終複雜的神色。
真進私庫,望著看不見盡頭的架子,薛柔便開始頭痛,粗略看了幾眼,便想回去。
那些首飾,看著精緻,不少是先前帝王賞賜給后妃的,被人戴過的東西她不肯要。
至於字畫,薛柔喜歡的幾位大家,僅存於世的真跡都在顯陽殿,還有琴……也比不上她手裡的。
越看越沒意思,她有些失望,什麼都沒拿便要回去。
如今天越發冷,回顯陽殿的路上,薛柔眉頭微蹙,想不通為何要白跑這一趟。
綠雲忽然開口:「前面那個,是哪位大臣?」
「是顧靈清。」流采瞥了眼遠處那人裝束,解釋:「他身上金腰帶是御賜的。」
朝中得御賜金腰帶的人不止一個,但只有顧靈清的腰帶上有瑪瑙。
朱衣台中,唯有顧靈清腰帶鑲赤色瑪瑙,各州司使則鑲翠琅玕。
譬如顧又嶸任豫州司使時,便以金釵翠石示人。
顧靈清遠遠便看見皇后,駐足道:「臣見過皇后娘娘,娘娘是要去式乾殿麼?」
倘若皇后是去找陛下,他便打道回府了。
顧靈清說話時始終垂眸,看著涼風拂過她裙擺,銀線繡做的流雲紋恍惚也隱隱動起來。
「不去。」
聽出皇后語氣中不大痛快,顧靈清下意識飛速瞥了她一眼。
碧幽幽的顏色映入眼帘,熟悉的樣式令顧靈清想勉強扯下嘴角,卻半晌沒能成功。
他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似石頭做的。
薛柔忍不住皺眉,就連綠雲也覺此人太過無禮冒犯,哪有大臣盯著皇后首飾看的。
唯獨流采破天荒並未冷下臉,而是淡聲道:「這是陛下給我們娘娘的,可是有蹊蹺?」
一句話讓顧靈清如夢初醒,回過神深深垂首,「並無不妥。」
「臣只是覺得……」顧靈清有些胸悶氣短,「巧奪天工而已。」
他不願再多留,行了個禮道:「臣還有要事求見陛下,先走一步。」
*
式乾殿前,顧靈清拾級而上,頭腦仍舊陣陣發暈。
「顧大人怎麼臉色蒼白,」李順瞧見青年毫無血色的唇,客氣關切一兩句,「可否需要讓太醫來一趟?」
「不必。」
顧靈清話雖這麼說,卻忽然踉蹌,被李順扶住後頷首:「多謝李中尹。」
待踏入殿內,瞧見御座上那道身影,顧靈清本欲收斂所有情緒,眼前卻克制不住浮現皇后的模樣。
「明之好似身體不適,」謝凌鈺抬手,「不必多禮,坐下罷。」
陛下難得體諒,顧靈清抿了口熱茶,心口跳動卻沒慢下分毫,越想越心驚膽戰。
伴君多年,他深知這副模樣躲不過陛下懷疑,也知陛下不喜臣下藏著掖著,直白道:「臣方才見著皇后了,還有那枚耳飾。」
顧靈清深吸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為何?陛下可記得中宗所言?」
中宗時,李太后權傾朝野,也沒能把手伸進朱衣台。
中宗奪權後曾言:「朱衣台乃我謝家天子利器,斷不可為外人染指,否則便為不孝子孫。」
謝凌鈺自然記得,緩聲道:「他殺妻殺母,也配談孝字?」
聞言,顧靈清縱使聽出陛下不悅,仍硬著頭皮道:「臣想談的,並非孝。」
滿殿寂靜,那些宮人已被皇帝屏退,四下落針可聞。
顧靈清閉了閉眼,天子可隨意號令朱衣使,或旁人攜天子信物亦可。
所謂信物,每個皇帝的皆不相同,譬如太宗的是當世名劍流霞,先帝的是枚缺口的魚龍玉佩,這些機密唯有顧家知曉。
顧靈清少時便知,今上的信物初時是天子劍,後來則是那枚好似永遠不曾摘下的耳墜。
歷代大昭帝王,沒有一個願意將信物贈予他人,風險極大,只有壞處。
甚至皇后那枚也只能算一半信物。
顧靈清扯了扯唇角,或許他該慶幸,至少皇后那枚墜子是碧色的,而非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