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恨的,王玄逸甚至不敢去看眼前人茫然無措的神情,怕從她眼底察覺絲絲縷縷的恨意。
王玄逸垂下眼眸,繼續一句一句問。
「你喜歡上陛下了?」
「沒有。」薛柔終於出聲。
「你為他打的劍穗,想來很漂亮,比在鋪子裡買的漂亮。」
薛柔臉色微變,聲音乾澀:「你瘋了?」
在那個時間進京,窺視皇帝,當真不要命。
「我也想要。」
他語氣平淡,沒說劍穗,還是旁的。
「阿音知道麼?我東躲西藏時,總忍不住想你為人婦時該是何等模樣,是否同先前般恣意自在。」
「轉念一想,陛下豈會捨得你受苦,或許天長日久,他做你夫君的時間超過你我兩情相悅的時間,你會鍾情於他。」
「可我沒想過,竟這樣快,」他語中已沒有怨氣,唯有執拗,「可否告訴我,他哪裡好?」
「他待你好麼?有我待你一半好麼?」
「你的心是偏向他,還是盡皆屬於他?」
「倘若完全屬於他,我還有機會再分得一絲半縷惦念麼?」
薛柔呼吸急促起來,仿佛這一聲聲追問是催命符。
「夠了!」她緊抿著唇,眸中翻湧怒意,「我說了沒有,表兄還需要我再說幾遍?」
王玄逸面無表情,沒有分毫被指責的不悅。
倘若是兩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因薛柔而毀容棄官,於窮途末路做個乞丐都不如的影子,終日躲藏天子斧斤。
他會道:「勿令她見之,見則必傷其心。」
可此一時彼一時。
自那日於客棧木窗的縫隙,窺見郎情妾意的一幕,原本扎進指尖的刺仿佛順著血液流進心口。
他放任心底的妒意化作蝮蛇盤桓,不分晝夜折磨他。
他忽然想起,恩師曾斥責他執迷薛二姑娘是「心疾難醫,冥頑不靈」,或許真是如此。
解鈴還須繫鈴人,他的心疾因一人而起,自然得由她來醫。
所以聽聞皇后駕臨,他幾乎像渴水的魚下意識掙扎著前往,等意識到做了什麼,已然來不及。
王玄逸閉了閉眼,看著怒火中燒的表妹,心中矢口否認。
來得及的。
他可以躲起來,卻偏偏叫她看見,露出傷痕,求她垂憐一二。
究竟是為了什麼虛無縹緲的妄念?他難以啟齒。
良久,原本端坐的身影折腰,眼眸盯著薛柔淡緋色指尖,薄唇輕啟,吐出一句句大逆不道的妄言。
「既然阿音心中沒有陛下,那等你寂寞時,能否讓我……」他唇瓣顫抖,「多看你幾眼。」
「陛下不在京中,他不會知道的。」
「無論是見不得人的情夫,還是消磨時間的玩伴,我都願意去做。」
王玄逸垂下頭顱,脖頸都泛紅,仍舊一字一句將反覆揣摩過的話說出口。
長夜漫漫,月華如練時,他不斷將原本羞於啟齒的話打磨,如打磨一塊廉價的玉,奢望令見慣珍寶的她多看一眼。
「陛下貴為天子,豈會時刻予取予求,可我素來答允你一切要求。」
「他可以讓你愉悅,我亦可以,甚至——」
薛柔終於無法忍受,站起身扶著牆,微微仰頭,不願去看昔日才高八斗,清高溫雅的少年搖尾乞憐。
「不要再談此事,」她喉嚨陣陣發緊,又重復一遍,「我求你莫要再提。」
「是因為我容色不如往昔?」
王玄逸拿起面具,遮住一半的臉頰,垂眸道:「我可以永遠戴著半張面具。」
他希望阿音是因為他容貌受損嫌棄他,覺得那道傷痕噁心,否則,內心那些陰冷熾盛的妒意會再次翻湧。
原本,眼前這個人就該是他的妻子,被皇帝橫刀奪去。
如今就連做她情人也不成。
禪房內佛像垂目,萬分慈悲地看向青年,垂下的烏髮遮掩殘缺,裸露的半張臉仍舊俊秀清雅,可窺當初引人擲花的風姿。
薛柔怔怔看向他,如同眼前朦朧輕紗驟然撕碎,被迫面對眼前一切。
方才刻意迴避的諸多情緒翻湧襲來,她忽然覺得喘不上氣,心口痛到撕扯肺腑。
她走到表兄身側,讓他抬起頭,而後垂眸看著他,仿佛在思量什麼,也仿佛已無力思量。
眼淚一滴滴划過臉頰,落在他面具上。
「與面具無關,與傷痕無關,與謝凌鈺……更無關。」
薛柔頓住良久,眼底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