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傻子,也能反應過來她初時是蓄意恐嚇,彭城王氣得半邊身子都隱隱發麻。
再次仰頭看向皇后,只覺她唇畔那抹笑分外輕蔑刺目。
好像明晃晃挑釁:「汝等能奈我何?」
他眼皮一跳,怒火攪動肺腑,恍若有人在耳邊替他尖聲怒罵。
妖后,簡直妖后。
不勸諫陛下廢后,他這個太尉算是尸位素餐。
*
登高處望著江波,上官休難掩激動之色,對皇帝道:「既取襄陽,便可順漢水而下。」
謝凌鈺面色平淡,「棗陽那邊如何了?」
「臣等已吩咐他們取木材送來,搭建舟橋,以免南楚水師反攻。」
上官休越說聲音越低,分明最近一切順利,怎的陛下心情一直不佳。
難道是他們何處出疏漏?
謝凌鈺看出他心思,「朕先回去了。」
說完,便獨自回軍帳中,翻開書卷看了半個時辰不曾動。
顧靈清進帳,怕被遷怒似的站得極遠。
「洛陽回信了。」
謝凌鈺捏了下眉心,覺得自己是近來疲倦,看不進去密密麻麻的字。
「念一遍。」
顧靈清卻僵住,將兩封信放在案上,「臣以為,陛下還是親自看一眼為好。」
謝凌鈺心下發涼,忽然不想看洛陽來信,索性擱在案上,當真沒有動它。
直至深夜,他久久無法安眠,閉眼便是那封信,起身於案前點燈,未曾擾動旁人。
為防損壞,字寫在絹布上,打開並無窸窣響動,靜靜躺在案上。
皇帝眼珠動也不動,看著簡簡訊件。
【薛後穢亂宮闈,使王三郎晝夜居顯陽殿。然其是否有雲雨之事,臣無證據,亦未親見,故難明言,望陛下恕罪。
又,臣親聞賊子勸後弒君。後初猶豫,終應之。聽其言,賊子似獻利刃於後。
再者,皇后屢入朱衣台,命臣等助定州、相州、汾州刺史,諸王皆怨之。】
謝凌鈺盯著「弒君」二字,半晌喉嚨里滾出輕笑。
第二封信,則是顧又嶸逐字逐句記下的對談內容。
他手持絹布,反覆看過許多遍。
或許多看幾眼,便不會覺得痛苦不堪。
皇帝過目不忘,甚至第一遍,他就能記清楚薛梵音說的每一個字。
許是深更半夜,他有些冷,想披件衣裳,卻半晌起不了身,恍若僵住。
終於,李順發覺不對,進來怔怔看著皇帝垂著腦袋,面前是細白絹布,手扶著額頭看不清神色。
不知在看字跡,還是想事情。
李順不敢出聲問究竟發生何事,忽然聽見皇帝輕聲道:「扶朕起來一下。」
謝凌鈺淡聲道:「無妨,只是有些頭暈。」
在剛起身卻踉蹌半步後,皇帝坐回去,「罷了,朕緩一緩便好,你出去罷。」
他盯著那如豆火苗,恨自己好記性,哪怕不看信,眼前也是那片墨色。
一縷夜風擠進帳內,把火苗吹熄。
翌日清晨,顧靈清照常進來稟告,望著烏髮披散,面容蒼白活似孤魂野鬼的皇帝,一時不敢認。
他上前幾步,這個距離以往會被皇帝斥責。
陛下不喜旁人離得太近,然而今日毫無反應。
顧靈清喉嚨發緊,盯著一根隱約顯現的白發,被刺痛似的眼眶泛紅。
「陛下,何至於此。」
依顧靈清的想法,陛下根本就是強求,好比手握鋒刃,攥得愈緊愈傷人。
他明知皇帝不會聽,卻仍控制不住去勸:「不若放皇后離去,各自歡喜,臣自會捏假身份給她,不傷天家體面。」
聞言,枯坐一夜恍若石像般的人終於眼睫微動。
「皇后說過,要與朕同入皇陵。」
誰要同她各自歡喜,答允過的事想反悔哪有這麼容易?
想撇開他,簡直痴心妄想。
顧靈清不想再問,皇后什麼境況下說了這話,只道:「事已至此,彭城王恐怕想勸陛下廢后。」
「那豈不是遂她的意,」謝凌鈺語氣幽幽,「朕偏要讓她坐在後位上。」
顧靈清長嘆口氣。
「……」
謝凌鈺仿佛想通了什麼,面上逐漸恢復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