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做夢?或者出現幻聽了。」明晦蘭的笑容無懈可擊,「衣掌門神識之強,世人有目共睹,別說多出來個大活人攔路,就算是空中飄落的一粒塵埃,衣掌門也瞭若指掌。」
衣非雪心想,你當初的神識就很弱嗎?
若說寒亭縣一半風吹草動在他的股掌之間,那另一半便是他蘭公子的天下。
可惜,那是「當初」。
衣非雪隔著桌子掐住明晦蘭的腕脈。
窗外,積雪壓斷了枯枝。
洶湧的靈力野蠻的沖入明晦蘭的體內,在他殘敗枯竭的靈脈里橫衝直撞,霎時傳來萬蟻啃噬的劇痛,明晦蘭悶哼一聲,立即咬緊牙關忍痛,細細密密的冷汗順著蒼白的面頰往下流。
衣非雪急忙斂回力道,順勢送了股靈氣進去,所有的疼痛驟然消失,明晦蘭狠狠松出口氣,嘴唇灰白。
院中,枯枝被積雪覆蓋。
「你就沒想過讓自己恢復修為,重登仙途?」衣非雪的語氣很冷淡,卻沒有任何試探之意,全是認真。
明晦蘭捂著胸口輕咳,緩了會兒才虛弱的笑道:「怎會不想?」
衣非雪十足詫異,還以為明晦蘭又要冠冕堂皇,假模假樣的說什麼「沒想那些,現在挺好」。
明晦蘭又一笑,道:「但有些事,不是一廂情願就能達成的。有些創傷就是不可逆的,好比天生的雜靈根,窮極一生也無法修仙。」
衣非雪:「你是在跟我說認命?」
「我是說,『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明晦蘭的語氣中儘是釋然,就如當時衣非雪告訴他「你廢了」,他卻從未放在心上一樣。
明晦蘭看著衣非雪的臉色,無奈道:「衣掌門又要說我假裝?」
衣非雪唇角扯出一道冷銳的弧度:「蘭公子高風亮節,靈墟大陸上到處都是你的信徒,但你不是靈石人人都愛,其中不乏嫉妒你天賦出身之人,譬如王追徐故那樣捧高踩低的。」
「怎會,他們都是好人,王追兩兄弟為救我斷手斷腳,徐故更是至今還在昏迷。」明晦蘭輕嘆口氣,迎上衣非雪快要掀開房蓋的白眼,哭笑不得,「您對在下的誤會實在太深了。」
衣非雪托著下巴,似笑非笑:「我想起一件往事。」
明晦蘭饒有興趣的聽。
衣非雪:「兩年前,你中毒差點翹辮子。」
第22章
明晦蘭記性很好,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比起中毒,更值得我銘記於心的是衣掌門的繼位大典。」
早知道明晦蘭嘴皮子厲害,屬淤泥的,裡面全是蓮花。
衣非雪嗤笑道:「在衣家身中劇毒差點死了,知道當時仙門百家怎麼議論的嗎?」
明宗和季家是同盟,明宗少宗主卻在衣家中毒,性命不保。
明晦蘭說:「當時我已替夫人向你賠禮,她事先不知我大量飲用景陽春雨,否則也不會端給我加了烏薈草的雞湯。事後我也向大眾聲明,此事乃我自家人之失,衣家無端受累。」
衣非雪心說這不是重點。
柳娥對明晦蘭視如己出,但她是丹修好手,研習醫道遍嘗百草,怎會不知景陽春雨和烏薈草相剋?所以有人懷疑柳娥是故意下毒謀害明晦蘭,一則陷害衣家,反正不是自己親生孩子殺掉無所謂;二則明晦蘭一死,她的親兒子明隱竹就是少宗主了!
動機確切,柳娥一貫經營的慈母形象分崩離析。
相反,明晦蘭「可憐孩子」的形象倒是愈發穩固。
柳娥抹著眼淚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奄奄一息的明晦蘭寧可沒空吃藥也要有空幫柳娥爭辯。
衣非雪:「景陽春雨和烏薈草是相剋,但至少要喝下一澡盆的景陽春雨,聽好了,一澡盆,濃茶,才能達到足夠的中毒劑量。」
衣非雪幽幽調侃道:「幾個菜啊,喝這麼多?」
明晦蘭面不改色的說:「在下口味清淡,貴派做菜太咸。」
衣非雪:「……」
明晦蘭的目光稱得上溫柔體貼,語氣更是語重心長:「你話里話外,似乎將我描繪成一個處心積慮,不擇手段之人。可是我為何呢?若純心陷害柳娥,那麼在中毒之後又怎會替她講話?」
衣非雪避而不答,自顧自的說道:「蘭公子身中劇毒,危在旦夕,自然無法按照原定計劃去玄蒼真人府上做客了。怎麼辦?只能明宗的二公子代為前往,可走到一半就慘遭截殺,差點一命嗚呼。」
明晦蘭嘆了口氣,好像失落至極,黯然神傷:「我以為,你會想我是在衣家身中劇毒的,雖不關衣家的事,但身為掌門人不能置之不理,需得親自留守坐鎮,一日三次的來看望我,所以不能趕往西疆除妖,正好躲過了孔雀妖王在那渡劫。」
一千多道雷劫,大半個西疆淪為一片焦土。那一日,凡是在西疆的修士無一倖免,輕則靈脈寸斷,重則當場灰飛煙滅。
衣非雪眸光深邃:「所以蘭公子當年弄這麼一出,是間接幫我躲過死劫了?本掌門還得謝謝你?」
明晦蘭不置可否,一副「您隨意就好」的淡然表情。
提茶壺斟茶,淺綠色的茶湯襯著冷白色的手指,再尋常不過的飲茶動作在他做來賞心悅目,溫文爾雅的書卷氣,閒雲野鶴,安之若素。
當真是與世無爭,樂天知命?
衣非雪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