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初學清的聲音,躲在院中的楊若柳這才現身,她擔憂地看著初學清:「昨夜戰事一起, 柴大哥便來我院子守著, 我一切都好, 倒是大人您面色不好, 可是沒休息好?」
初學清笑道:「昨夜定遠侯在城門處協助守城軍, 我也隨同去了,忙了一夜, 好在對方死傷慘重,樟安得守。 」
初學清餘光一直留意著柴富貴,柴富貴聽聞對方死傷慘重,也只是垂頭不語,神色不明。
「那就好。初大人快進來坐會歇歇吧。」
初學清隨楊若柳進到院中,院子雖小,卻滿滿煙火氣,院中有一處石桌石凳,楊若柳引她落座。
柴富貴在她一旁落座,警惕地盯著她。
楊若柳察覺到柴富貴的警惕,卻只當他是不滿她將外男帶到院中,逕自對初學清道:「昨夜官府讓大夥都閉門鎖戶,柴大哥便急忙跑來我這,怕有危險,一直在院中守著。」
初學清環視一圈,並未見有下人,便問:「你都做到了掌柜,怎的不請個丫鬟照顧你?」
楊若柳端起桌上茶壺,為初學清斟了杯茶,答道:「我吃苦吃慣了,讓人伺候我還不習慣呢。」
初學清看向柴富貴,「那要多謝柴兄如此照顧楊姐了,楊姐早年吃了不少苦,如今終於覓得良人。」
初學清將稱呼換作「楊姐」,這讓柴富貴聽得很不舒服。
初學清又問道:「我記得楊姐是順州人,柴兄也是嗎?」
柴富貴「嗯」了一聲,沒有多餘言語。
初學清嘆了口氣:「他鄉遇故知,實在難得。只是你們可知,昨日攻城的,很可能是當年順州的燕雀軍。」
柴富貴垂頭不語,楊若柳愣怔了一下,搖搖頭道:「都那麼長時間了,那些叛軍竟然還在,當年不是被鎮壓了嗎? 」
一句「叛軍」,讓柴富貴抬起了頭,他故作鎮定地瞟了一眼楊若柳,眼神又飄忽轉向其他地方,不敢注視她。
初學清默默觀察著眼前二人,忽而想起什麼,茅塞頓開:「楊姐,當年你在順州被擄,可是燕雀軍的人幹的?」
楊若柳猛地被問起那段苦痛,一時沒回過神。
初學清忙補充道:「只是想多了解些燕雀軍的消息,若是楊姐為難,就不必說了。」
楊若柳垂眸片刻,才道:「沒什麼不能說的,當年叛軍被朝廷大軍圍困在山上,缺吃少糧,便有那麼一隊人偷偷下山,繞道順州取糧。我當時正在街上買完東西要回家,恰碰到官府在圍捕他們的頭目,那人見退無可退,便擄了我作人質。」
「那你可還記得他長什麼樣?」
楊若柳搖搖頭:「那人一直蒙著面,我只記得他身材壯實,其他沒有印象了,他一路也並未與我說話,只是逃出了順州地界,才放了我。我回到家中,不久發現懷孕了,雖然我知道自己沒有被侮辱,可別人卻不信……」
初學清安慰道:「楊姐,都過去了。」
「你不用勸慰我,我如今已經看開了,不覺得那有何恥辱的,要恥辱,也該是作惡的人恥辱。初大人你如今千萬要小心,那些個叛軍最是厭惡朝廷之人與富貴人家。」
「楊姐不用擔心我,其實燕雀軍中也並非都是十惡不赦之徒,他們的初衷也不過是想爭取做人的尊嚴罷了,只是靠流血犧牲,不一定能換回他們想要的東西。歷朝歷代,不乏揭竿起義改朝換代之人,可一旦坐到了高位,就忘記了初衷。所以真正重要的,不是誰起義,誰勝利,而是如何施政。」
楊若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聽說過初大人的變法,讓寒門學子都多了出路,這樣的變法不比用人命換來的起義好多了麼。」
楊若柳無意中的話,正幫到了初學清。初學清順著她的話道:「的確,他們想要的東西,有更多的方法得到。楊姐,近幾日不太平,若你有事尋我,就到同祥客棧。」
楊若柳笑笑:「我知道,你對我提過的。」
柴富貴一直沉默不語,他昨日就察覺到自己被輕風盯上,今日更覺得初學清話裡有話,甚至覺得初學清知道了一切,那「同祥客棧」幾個字,不是說與楊若柳的,是說與他的。
初學清端起面前茶盞,細細品了口茶,「如今事亂,能得空品一品這江南春茶,也是幸事一樁。楊姐給我留些茶,此間事了再與你討茶喝。不過下次可能是喝你們的喜酒了。」
楊若柳羞赧一笑,她看向一旁的柴富貴,卻發覺柴富貴仍舊一臉警惕,心道這醋勁真大。
初學清放下茶盞,起身道別。
夜色朦朧,整個樟安像是陷入沉睡,除了路邊的扶柳懶洋洋地隨風晃蕩,一切都是靜止的。
初學清走在這靜止的街道上,明明沒有起霧,她卻覺得一切朦朧起來。
這不是樟安應該有的樣子。
她忽而聽到一聲稚嫩的嗓音,側頭去看,發現了一個五六歲的孩童,從一戶高門大院的狗洞裡爬了出來,頭碰到牆,「哎呦」一聲。
她走過去,扶起那個孩童,問道:「這麼晚了,你是偷跑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