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要讓我去看看她罷。」
他沒有道別的機會,也不會想去道別, 但卻想著,能去看看她之前生活過的土地, 走一走她行過的軌跡,如此, 便能將她印刻在心底,填充那些已經愈發模糊的記憶。
裴霽曦的眼神落在初學清身上, 雖然仍是無神的眸子, 卻讓她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她低聲道:「她葬在樟安, 等我空了,和你一起去看她。」
「我可以先去。」
「你如何離開京城?」
裴霽曦頓了頓,不再言語。偌大的京城如同牢籠一般將他困在其中, 如今只是想祭拜愛人, 卻寸步難行。
「你等我想想辦法。」初學清面上安慰著他, 實際卻慶幸著如今有時間去安排一個假墓。
「你為何會忽然抱著冬雪的簪子哭?」
初學清撇過臉去, 狀似看著窗外的風景, 思索片刻道:「宮宴上,有個宮女請我去為她的姐妹寫牌位, 恰巧死去的那個宮女,叫冬雪。」
裴霽曦被「冬雪」兩個字晃了神,他仍不能接受這兩個字只能放在墓碑上,可他又太想見她一面,冰冷的碑刻也罷,無情的黃土也好,只要離她近些就好。回過神來,他才壓下心中的撕扯,道:「這件事的確蹊蹺。」
「景王殿下已經查過,只是巧合而已。」初學清解釋道。
「學清,你曾說過,我們是戰友。」裴霽曦頓了頓,繼續道,「既是戰友,你遇到事情,可以告訴我。今晨我得到消息,宮宴那日,太子出事,而你和景王,都曾在太子身邊待過,才能讓太子避禍。 」
初學清鼻尖仿佛又傳來那令人作嘔的龍涎香,她忍住胃中不適,道:「是賢王的手腳,我與景王殿下恰巧碰到,自然要幫太子解圍。」
裴霽曦正色道:「我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裴兄多慮了,宮中有些手腳,很是上不得台面,在你我看來拙劣的把戲,卻是層出不窮。」
初學清不想與他在這件事上多說,便轉移話題道:「對了,我已找到居間人,讓蓮娘子的夫君前來京城,與她簽和離文書,待文書到手,你我便可安心。」
裴霽曦想到冬雪和蓮覓的淵源,道:「冬雪知道了,也會安心的。」沉默片刻,又問,「冬雪的事,楊掌柜知道嗎?」
初學清愣怔片刻,她並沒有和楊若柳對過詞,怕自己說錯了,這期間再出什麼差子,只得斟酌道:「她不知,她們二人並未遇見過,我也不知她們有那樣的淵源。」
裴霽曦看著眼前模糊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就仿若記憶里冬雪的樣子一般模糊。這世間與她有關係的人越來越少了,每一個她認識的人,都似帶著一部分她的軌跡。而這軌跡,也慢慢模糊了起來,早晚有一日,她將從所有人的記憶里消失。
畢竟如今,連他也想不起她的樣子了。
*
初學清這幾日一面忙著安排暗線到樟安布置假墓,以備不時之需,一面應付蓮覓的夫君那些無賴的要求。
在她恩威並施,加上用從前樟安的人脈裹挾後,蓮覓的夫君終於同意了和離,至於之前冒用蓮覓的詩詞,並無律法可依,蓮覓也只希望和離,不做追究。
總算處理妥當,她也安排好了人助蓮覓離京,可恰在蓮覓離京之前,御史盛道文找到醫館,欲見蓮覓一面。
當年蓮覓作為盛道文的情人,卻被張家公子張阜看上,可最終為她出頭的並非盛道文,而是太子。直至張阜和太子好友蘇晟傑都失去性命,蓮覓離京,而盛道文卻隱匿其中,安然參加科舉,中了狀元,仕途順遂。
桑靜榆擔憂盛道文為了掩蓋此事,殺蓮覓滅口,本不讓蓮覓與他相見。
但蓮覓自己卻不想躲藏,與盛道文在醫館後院的廂房見面。
盛道文見昔日情人已經另嫁他人,如今竟落的個和離的下場,想張口諷刺,心中卻又有不忍,只是暗嘲:「未料到你的眼光如此之差,那男人連你的文章都冒用,你也敢嫁。」
蓮覓卻只是輕聲道:「我的眼光一向不好。」
盛道文覺得自己也被嘲諷了,蓮覓昔日是歌姬中的第一才女,多少王公貴族想要砸錢只求紅顏一笑,最終卻是他暗中抱得美人歸,如今蓮覓說自己的眼光一向不好,也是把他罵了進去。
盛道文的火氣不免被挑了起來,氣道:「你可知,當初我知道張阜瞧上了你,想要為你出頭之時,被父親打斷了腿,關了起來,可我想盡辦法出來,才得知太子為你殺了張阜,而蘇晟傑最後也因你喪命。原來我不是唯一那個,你周旋在這麼多男子之間,我還當最後哪個能入了你的眼,原來也不過如此! 」
蓮覓卻笑笑:「原來盛大人前來見我,是為了說這番話的。」
盛道文見那笑容嫵媚,不覺更加氣憤:「你就如此不知羞恥,連我給你的閨房之詞都拿給別人!」
蓮覓卻愣了愣神,隨即開口道:「那件事,是我的疏忽,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