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望回垂首沉默,的確是柳湛昏迷時,他和音和所為。
「胡家傘宴後,孤命你調查萍萍,呈上來的那份戶籍你是不是也改了?」
蔣望回依舊沉默,書房內掉針可聞,又似冰窖一樣冷凝。
「那年你端進來的酒,孤的和她的……」柳湛的聲音開始發抖,「是不是不一樣?」
自從告知萍萍,蔣望回已心無波瀾:「是,微臣給殿下那杯添了些料,想讓殿下忘記從前一切人事,哪知被裴改之調換,陰差陽錯,萍娘子飲下殿下那杯。」
柳湛定定注視蔣望回,片刻,忽地操起桌上硯台,暴怒擲下:「你還有什麼不敢做!」
蔣望回仍跪原地,硯台狠狠砸在他肩頭,頃刻崩裂四碎,墨污一身,血亦從袍中滲出。
「你憑什麼這樣做!」
憑什麼?
蔣望回喉頭滑動,反而抬起頭來對視柳湛:「殿下記不記得,少時在臣家裡,臣與殿下正過招式,幾位長隨從臣父親院中捧出一大堆書畫?」
「眼看掌風就要擊上長隨,殿下連忙避開,那長隨沒被打到,卻仍受驚嚇,鬆手捲軸掉了一地。臣和殿下都幫著撿,並詢問緣何抱這麼多畫出來,長隨說這些畫都霉了不要了,準備燒掉。殿下聞言,好奇展開手上那幅,竟畫的一位小娘子。」
蔣望回始終注視著柳湛,觀其神色,果然完全不記得了:「臣讚嘆美人圖,殿下反問哪裡美了?說畫中小娘子顏色尋常。臣卻直言……臣就喜歡這類杏眼桃腮的。殿下說——」
蔣望回頓了頓,面上浮起淺淡笑意:「殿下說臣這個悶葫蘆難得開口,那一定是真喜歡。」
「殿下說完就要將畫交還長隨燒掉,臣卻阻攔,殿下旋即笑臣要抱畫眠,
娶畫中美人。臣當時回說若至冠禮時,真能遇見樣貌相仿,年歲合適,品性端良的,就娶回家。殿下大笑,說娶個畫美人還諸多條件,挑七揀八。」
蔣望回見上首柳湛捂面,心道明明殿下不記得,只有自己一直記著,明明殿下不喜歡,只有自己喜歡。
柳湛雙肘支在桌上,雙手捂面,默默淌淚,蔣望回說的什麼已經沒有去聽,他只想著:他倆喝的酒不一樣,萍萍什麼都忘了,卻還記得他,他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萍萍。
掩面的柳湛,淚從指縫滲出來。
不知默默流了多久,待淚盡時,天已經黑了,蔣望回早已經離開。
窗外月上柳梢,柳湛恍覺萍萍就坐在窗邊,手搭窗楹,微微側首,戴著他送的那支月釵,但同時他的腦子無比清醒,心也清楚,月釵在桌子的抽屜里,窗邊亦是幻覺,她離開了,不會再回來。
第一百零四章 鳥返深山自在啼
雖知是假, 柳湛卻仍盯著窗外,盯到能發現月亮移動的細小變化。
以前也不是夜夜都和萍萍在一起,卻從來沒有像這三天一樣難熬。
柳湛清楚, 那是因為從前縱然不在一起, 但那個人會始終在小院、在寢殿、在揚州的驛館、潤州的家裡等著自己。
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 共一輪明月。
可是現在……她還和他同心嗎?
如果同心,為什麼要走?且說,「自此別過, 後會無期」。
柳湛想起萍萍留下的字條, 眼裡窗外的月亮忽然變得血淋淋,透著猙獰的紅光。
他擰眉, 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又開始一遍遍地在心上碾那兩句話:
他全忘了,她還記得;
她什麼都忘了,卻還記得他,他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她。
十來字言語,卻似五嶽壓在柳湛身上, 他難受得佝僂, 張開唇大口吸氣, 手撐桌面不僅沒站起來, 反而兩臂無力卸到桌上。
還有,最難忽視地疼痛,像有隻無形手在身上掏, 把心挖出來,再放回去,如此反覆, 五臟六腑、筋脈血肉都連帶著拉扯起。柳湛滲出冷汗,長長喘出口氣,在寂夜的書房裡低沉迴蕩。
才曉得人沒有服毒,沒有受刀槍劍戟傷的時候,也可以這麼疼。
少頃,他盯著窗外還在滴血的月亮,竟著了魔般想:沒受傷就這樣疼,那如果再加一道真傷呢?
是不是會更疼?
他解下玉帶,敞開錦袍,掀起裡衣,緩緩移出袖裡劍,對著自己光潔的腹部橫劃一道。習武之人,知道走刀越拖延,挨刀之人越痛苦,卻偏偏對自己慢慢地劃,劍鋒一厘厘深入,看著血珠滲出,皮肉翻開,柳湛目不轉睛,心生欣喜——他腹部又有傷了,可以變回她的阿湛!
掏心痛稍微緩解了些。
可沒好多久,甚至一天不到,就又重新疼起來。
是日傍晚,太醫局的太醫正被召入東宮。
一跨進寢殿,就聞見滿屋橘子香,太子面色蒼白倚靠床頭,腹間纏繞一圈又一圈布條,微有滲血。=quothrgt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gt.)
span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