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明舒:「看什麼看,笑一個。」
蒲滄就又低頭吃飯。
宴明舒看他始終緊繃的側臉,再也忍不住笑意。
蒲滄身上的漏洞多得都像篩子,他還是想多戳出來幾個洞。
所以他解釋:「我一直在做一個公益項目,給山區小孩送營養早餐,我每月都給捐九萬二過去,這個傳統已經持續九年了。中午是項目負責人打電話過來,我以為有正事,再加上你這邊也沒聲音,就把你的掛掉給他打過去了。」
聽了解釋,蒲滄的臉色一點都沒好起來,反而更冷凝了。
宴明舒簡單粗暴把他的冷凝當做要被秘密要被揭穿的害羞。
他接著說:「你應該知道,三個月前有一場公益拍賣會,我五十萬的那幅畫就是在那場拍賣會被拍走的。」
「我在你家裡發現了拍賣目錄。」
低頭吃飯的人動作不停,只太陽穴快速抽動,無聲昭示著主人激烈動盪的內心。
宴明舒問:「你把那幅畫藏到哪兒去了?那是我很早之前畫的,也是我唯一一副人物畫。」
是支教時教過的那群小孩,有一個讓他印象特別深刻的,他花大功夫刻畫。那幅畫反響很好,很快就被送去畫展展出,第一天就有人問能不能賣,很多人問了後就送拍賣,拍到了九萬二。他轉頭把這筆錢捐給支教山區。倒也不是沽名釣譽,那段時間很多人來找他畫畫,但凡再畫一些類似的人物畫,操作一下,炒作不圖名利熱愛公益的人設,他大概也能成為什麼繪畫天才什麼文藝新星。
但就是不想再畫了,甚至後悔自己把那幅畫放到人前,擔心對貧困的刻畫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高高在上的憐憫,太多上流人士,包括他,其實並不了解貧困,看到別人的苦難,也只會事不關己的感慨底層人物面對困難時的積極樂觀。他一直在想這算不算一種霸凌現象,實在很難定義,他索性也就不再畫人物了,就算是畫,也都是尋找模特,畫完自己收藏。而拿到人前的畫,都是風景。
沒想到唯一流落在外的那幅人物畫在蒲滄手裡。
「我還挺想再看看的,拍賣會前拿來展覽時,想著馬上就自己拍回來放家裡收藏,都沒仔細看,沒想到就被你給拍走了。」
蒲滄終於開口:「你怎麼確定是我拍的?」
他抬頭看宴明舒,眼神冷淡,「所有藏品都在那間屋子裡放著,沒看到就是沒有。我不知道什麼拍賣會,更不知道什麼公益項目。」
「還有,不要隨便進其他房間。」
沒想到蒲滄會這麼說,宴明舒的表情也僵住了。
不要隨便進其他房間。
宴明舒當然知道,從住到這裡的那天起,除了他自己的房間和廚房餐廳,他也就在草坪客廳等公共區域呆過。衣帽間是蒲滄帶他去過,他才去了第二次的,而這次的儲物間,是助理需要進去拿東西,他為了幫忙才進去的。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廚子,蒲滄只是一個普通的僱主,廚子隨意進入僱主家儲物室,甚至還來追問,僱主生氣合情合理。
但蒲滄不是啊!
普通僱主不會對廚子說「別不管我」,不會打那麼久的電話還在意到底為什麼掛斷,不會時刻報備會不會回家吃飯,不會在意廚子在和什麼人打電話,更不會在廚子說反正晚上要在外面吃飯時輕聲說「不想吃。」
他當然沒什麼理由可以確定就是蒲滄買了那幅畫,只是蒲滄這個人完全漏洞百出,所以他非常確定——蒲滄喜歡自己,非常。
就是因為確定,所以完全沒有分寸,會催促蒲滄一定要給自己答案,會追問自己的飯味道怎麼樣,會在看到那個拍賣名錄時,第一反應就是覺得那幅畫一定是被蒲滄拍走了。也才會追問,會做那麼多不符合廚子身份的事情。
但蒲滄居然開始強調分寸感了?還是用這種態度?
一開始聽蒲滄說恨自己,宴明舒都豁達又冷靜的覺得這有什麼,他不配讓自己在意。
但現在蒲滄只是反駁了他的猜想並提出合理要求,他就覺得一股熱血直直湧上頭頂,說不出是憤懣、驚訝還是委屈,都被不可思議四個大字全部壓下。宴明舒反而收斂了,回覆:「好的,蒲總。」
蒲滄的臉色更難看了。
宴明舒沒看他,盯著桌角神遊天外。
這時候一琢磨,更生氣了,不僅氣蒲滄,還氣自己沒分寸沒定力不灑脫。明明一開始就覺得蒲滄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管怎麼對自己都是他的事和自己無關。怎麼這才不到半個月過去,又是在意蒲滄為什麼不愛吃飯,又是探究蒲滄和自己的過去,今天更是推了王顓提供的工作,非要留在這裡做自己一點都不會的飯?
看看這個皮蛋瘦肉粥,噁心得要命,皮蛋煮爛了把米飯都染成灰色,活像沒幹還摻了雜質的水泥。看看這個雞蛋餅,沒切碎的生菜和蝦仁,厚得仿佛磚頭,說不定裡面都沒完全熟透。
蒲滄還在吃。
他居然還在吃?!
他憑什麼還能吃得下去?!
宴明舒真想掀桌而起,把這些飯菜蓋蒲滄臉上。
看著蒲滄骨骼突出的手腕,再看看厚重的實木桌子,轉而拍桌而起。
實木桌子果然堅硬厚重,一巴掌拍下去宴明舒手心生疼。他此刻也顧不上疼了,腎上激素控制著他,讓他整個人像炸毛的刺蝟,僅剩的一點驕傲讓他不要失態。他禮貌而客氣的說:「做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相信蒲總也不需要一個做飯難吃還沒分寸感的廚子,我申請辭職。祝蒲總早日找到更合心意的員工。」
蒲滄看他,表情陰沉。
過於恐怖的表情甚至沖淡了他過瘦帶來的AI感,讓他看上去像擬人化的動物,披著人類的皮囊,實際上一張嘴能把他的喉管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