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刻,螺鈿黑漆屏風後邁出個人影,著長衫,戴圓框眼鏡,在一眾或西裝或短褂的男士之間匆匆掠過,大步走到於錦銘身側。
賀常君站定,目光先看看於錦銘,再看看蘇青瑤與徐志懷,他媽的,頭疼。
早知道這折壽的玩意兒露面是來惹事的,剛才跪地上抱大腿也得攔住。真是上輩子欠債,這輩子還。
要說於錦銘這人,大事面前不含糊,好比眼下這多方周旋出的募捐會,能請誰、能用誰,又拜會哪位地頭蛇作靠山,他門清兒。但小事上,就是頭死牛,牛脾氣是犟,他是死犟。當初耶穌聖誕日,說得好好的,是喝高了,在胡說八道,睡醒就忘。看看現在,都幾月份了,什麼酒這麼猛,還沒醒啊?
賀常君在心裡一通抱怨完,俯身,同這肖想人妻的登徒子簡單交代幾句。
於錦銘聽完,起身,兩手插著兜,走到夫妻二人面前,垂目道一聲:「失陪。」
「無礙,四少請便。」徐志懷道。
於錦銘抬眸,琥珀色的眼珠子划過蘇青瑤,很快,像滾熱的糖漿,星星點點的蜜色飛濺到她的面頰。蘇青瑤似被燙到,也抬頭望他,右手臂不自覺抬起,隔著**的旗袍領,來回撫著微微發汗的脖頸。
彼此對視一瞬,她沒敢說話。
他也沒出聲,柔軟的唇瓣微動,似有似無地比了個口型——跟我走。先扁著,再撮口,最後展開,三個字,極小的動作,蘇青瑤惴惴不安地猜,怕他是那個意思,更怕不是。
短暫的駐足,男人轉身,往公館的露台去。
徐志懷仍揣摩著於錦銘未盡的話。
對方瞧著胸有成竹,不似裝腔,但憑他,拿什麼來制這滿屋的人精?市政府?他們自己就是一團爛帳。洋人?也不像。
琢磨了會兒,沒猜出他話里的背後人,徐志懷嘖了聲,習慣性牽起身側妻子的小手。柔若無骨的一隻手縮在手心,輕輕捏著,他的拇指沿著指根朝尖端愛撫,一遍又一遍,漸漸的,他心安寧下來。
徐志懷放開她的手,冷不然覺出些可笑。
不過是個仗父親名號,來上海尋樂子的紈絝,他怕什麼?
少頃,主持捐贈的人出來,五十歲上下,儀態極穩。
徐志懷挑眉,認出這位是青幫的人,且是杜老闆的左右手,心下瞭然。
若說除了百姓,誰最不想上海淪亡,必然是盤踞在此的地頭蛇。政府可以搬,商人可以跑,他們幾百號人,可難走。
那人慷慨陳詞一番,念了蔡軍長的「告官兵同志書」,誓與保衛上海的國民軍共存亡的姿態。緊跟著,他目光轉到徐志懷身上,和善一笑,說了一通恭維的場面話後,道,等看完戲,到捐贈環節,請徐先生首個捐款,往後的人,務必以他的捐贈數額為基準。
倘如是於錦銘說這話,無人會理睬,但杜先生的面子,人人都要給。
徐志懷冷笑,心道,一不留神,居然被個公子哥架到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