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錦銘蹙眉,連連擺手。
兜售白面兒香菸的嬤嬤仔細打量起於錦銘,看他偏棕的發色和琥珀色的眼眸,誤以為是洋人,在忌憚公共租界的英國巡捕,連忙背過身,沖他比劃手腳。「You know, I know,巡捕不 know,他不 know。」
於錦銘無奈:「不用不用,我不抽,你找別人去。」
嬤嬤直勾勾盯著他,縮著手,冷不丁來了句:「哎呦,小洋鬼子會講中國話啊。」
說罷,挎著竹編籃子悻悻然走了。
一旁的賀常君笑得前仰後合,拍拍他的肩膀,調侃:「不錯,小伙子國語說挺好。」
於錦銘抬腿踢他,回敬一句:「去你媽的!」
誰也沒再主動談起工廠發生的事。
也是,要看窮人,出門就能看。方圓百米的流浪兒,靠撿闊少指縫裡沒抽完的菸頭為生,韭菜似的,割掉一茬老的,過兩天立馬長一茬新的。
地大物博,盛產苦命人。
往後兩三天,於錦銘跑了幾趟外頭。賀常君忙於義診,又跑了幾趟聯合會,沒空盯他。過幾日,賀常君處理完事,閒下來,收拾起客廳桌面堆放的報紙,突然瞧見於錦銘先前資助學生辦的報,專開一期版面報導紡紗廠工人的健康問題。正巧,於錦銘要出門,賀常君及時叫住他,問他報紙的事。
「別瞎說,我可什麼都沒幹。」於錦銘邊說,邊套外衣,西服的腰線風流又誇張,斜斜收攏下來,近似 X 形,勒著他的細腰。「學生幹的事情,跟我沒關係。他們還在寫文章罵我呢。」
賀常君放了報紙,頓了頓,還想問他什麼。他卻一理衣領,擰門而出。
「你幹嘛去?」賀常君喊。
「走了。」於錦銘折腰,眼眸含笑道。「我要去見她。」
話音方落,跟一陣狂風似的,他匆匆下樓去找自己那輛斯蒂龐克轎車。
第五十二章 蟬翼為重,千鈞為輕(一)
蘇青瑤不知於錦銘要來,也巧,徐志懷難得工作日休息在家。
自從降薪布告張貼,紗廠內的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
蘇青瑤撥開窗簾朝外望,頻頻瞧見有法租界的印度巡捕在這條馬路巡邏。她記得上海早前有幾場工人運動,應當是民國十四年,聽父親講是日企跟棉紗工人起衝突,手槍打死了十來個人,後來學生們聯合工人在公共租界遊行,又死了七八個……
她知道徐志懷有難處。
並非他經營不善,決意降薪,而是整個行業受國外影響,聯合起來決定壓低薪資。眼下保全工廠,等經濟回暖,民族紡織工業便還有希望。同行的前輩一致決定降薪,倘若獨他一個唱反調,日後在商界還混不混?
可轉念想,自己讀書時,出去給有錢的小姐們做家教,有一學期找到的主人家異常苛刻,總說這不好、那不好,期末結課時故意賴帳,少給了八塊大洋,氣得她兩天沒睡著覺。
這樣一思量,面前的男人便又令人恨得牙痒痒了。
主管好幾次打電話到家裡,說廠房裡可能有人在蓄意鼓動工人沖廠,具體是誰,還在找,這些鄉下來的賤骨頭,一旦結成同盟,嘴巴會很硬,輕易買不通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