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懷思來想去,實在放心不下,便叫她換身衣服,跟自己一起去絲廠。蘇青瑤從沒去過,想著增長見識,便也答應。
兩人進到紡織工廠,幾個車間的主管瞧見徐志懷,臉白了一瞬。徐志懷看他一眼,做了個手勢,主管心領神會,立刻躬身請大老闆進辦公室,向他匯報工作。蘇青瑤也在裡頭待了會兒,聽他們聊罷工。
管事交代,眼下鬧得最厲害的,是閘北,聽說已經到砸玻璃、砸紡紗機器的地步。這些工人,要沒人當出頭鳥,個個都不吭聲,可一旦有一撮人鬧起來了,剩餘的人多少覺得自己也應當沾點好處。
徐志懷聽完,一言不發。他拉開抽屜,取出金絲框眼鏡戴上,繼而看了眼蘇青瑤。蘇青瑤猜他是想避開自己談工作上的事,便起身,說去走廊散散步。合門,蘇青瑤緊貼門板,隱約聽裡頭說警察廳、扣人之類的話。
她聽了幾句,往後實在不清楚,也就放棄。
供高級職工上班的獨棟洋樓甚是冷清。
蘇青瑤漫無目的地走著,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鬼祟的人影。她叫了聲,那人不停。蘇青瑤下意識加快步伐,跟上去瞧,結果看到一個提著水桶的小姑娘,應當跟小阿七差不多歲數,黑且瘦。
女孩看見她,也嚇一跳,腳一抖,踢到了水桶。
「要吃糖嗎?」蘇青瑤見狀,從手包里摸出一塊油紙包裹的糖塊,輕輕塞進女孩手中,「我請你吃梨膏糖。」
女孩瞪著眼,一口氣將整塊糖塞進嘴巴,腮幫子鼓鼓的。
「你是來應聘打字員的?」她含糊地問。
蘇青瑤搖頭。「不是,家裡人過來辦事,我順道來看看。」
「今天只有一輛車進廠,」女孩嘎吱嘎吱咬著糖果,眼皮一翻,語氣很粗魯地說。「哦,我知道了,原來你就是徐糞桶的婆娘。你們來幹什麼?是要叫巡捕來抓我們嗎?我告訴你,我們一點也不怕!」
蘇青瑤臉色微微發白,不知如何回話。
女孩使勁咬碎糖果,甩甩頭,提著水桶背對她走了。
蘇青瑤留在原處,呆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回去。
約莫過去半個鐘頭,徐志懷談完事出來,陰沉著臉,幾個管事的臉色也都不大好看。蘇青瑤迎上去,徐志懷見她,神態勉強緩了緩,可依舊很嚇人。
等坐上汽車,他似有話想對蘇青瑤說,蘇青瑤也有事想問他。
二人慾言又止之際,車緩緩發動,開到工廠門關,忽的,遠處響起一聲嘹亮的口哨聲!
蘇青瑤渾身抖了一下,忙不迭朝窗外望。她看見四周江潮般捲起人們的呼喊聲,一浪接一浪,紡織廠的工人們蜂擁而出,個個手裡提著粗長的物件,但跑得太快,她辨別不清。
這百來人將汽車團團圍住,土黃色的臉、手、腳,一截截地展露在透亮的車窗前,揮舞著,如同黑雲壓陣。還有她們手裡的鐵水管、斧頭與棍棒,狂亂地砸在車上,伴隨一張張黑瘦的臉,雷陣雨般,發出陣陣轟鳴。
蘇青瑤反應過來,先前那個清掃的女孩,是來替罷工委員會打探消息的。
徐志懷擰眉,本能地側身,將妻子抱入懷中。
「別怕。」他道。
蘇青瑤心裡亂的很,搞不太清降薪與罷工之間的是非對錯,唯有沉默。
外頭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