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直開進龍華監獄。
於錦銘正坐在侷促的審訊椅上,兩手交握胸前。面前是一張方桌,桌上擺著一盞燈,他的眼神緊盯著鎢絲燈泡投射出的那塊巴掌大的光暈,一眨不眨。
第八天了。
他們反覆問他與賀常君是什麼關係,與亂黨是什麼關係,是否已經被策反。他們拿出他幫助同濟學生們辦的《健康報》,質問他為什麼宣傳抗日,為什麼煽動學生,是不是反政府。他們向他描述如何審訊的賀常君,「先給他灌涼水,把肚子灌得鼓鼓的,然後綁住腳,吊起來,叫吐水」,又是如何對他的下線——那對書店的年輕夫妻——用的刑。他們說完,便問他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也想要上刑,又問他,想不想救賀常君,他們或許可以網開一面,給他一個痛快,只要他願意開口。
他們問……
著實問了太多,越往後,於錦銘越記不清這群特派員的問題,只搖頭,說「不知道」。
不知道……確實不知道。他不知道賀常君現在是死是活,他不知道瑤瑤被帶上警車後去了哪裡、有沒有受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於錦銘頭一回感受到了如此強烈的無力感,他成了一隻被罩在玻璃杯中的小蟲,一下又一下地撞著杯壁,直到被碾死的那一刻……
吱呀——
透過石磚牆的縫隙,傳來鐵門被拉開的澀音,緊跟著,守門的狼狗驚醒,衝來人狂吠不休。於錦銘望向門關,一個拄著文明杖的男人進來,是於錦城。
他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嘆了口氣,說:「我與張叔通了電話,由他出面和調查科溝通,先將你從這裡保出來。屆時你回南京,老實待在家裡,讓中統觀察個一年,再去空軍部隊報導,也算你戴罪立功。」
「常君呢?他怎麼辦?」
「陳道之負責的行動,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於錦城頓了頓,選擇將話說明白,「錦銘,他必死無疑。」
於錦銘嗓子眼一塞,怒吼在其中翻滾。他咬牙,額上青筋顫動,又渾身一顫,想站起來掀翻眼前的桌子,想將那群宵小之徒統統槍斃!可他做不到。他促喘著癱坐回去,舔了下乾裂的嘴唇,血腥味瀰漫。
「哥,我跟常君從中學起就認識,到現在六年多了。」於錦銘道。「他是個好人。一個深愛國家與故土的好人。」
「好人是最無用的,」於錦城淡淡說。「尤其是政治,最不需要好人。」
「他媽的,狗養的東西,」於錦銘嘶嘶發笑,扭曲的笑意漫到臉上,更像是哭。
笑完,他撇過頭,身子驟然虛軟。
「那,瑤瑤呢?」他問,聲音更低了。
「誰?」
「和我一起被抓的人。」
「在拘留所。」對方皺眉,「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