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文不是開出一張名單,計劃將你們這群達官顯貴運去後方?」譚碧挑眉,環臂立在他跟前,細眉微挑。「怎麼?大名鼎鼎的徐老闆該不會沒上榜吧。」
「我要回一趟寧波老家。」徐志懷道。「再者,日本人不會這樣輕易放過我,跟他們一起走太危險,我並不信任宋家人的辦事能力。」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蹙著眉頭繼續說:「只要譚小姐同意幫忙,我立刻將機票雙手奉上,另加五十根金條,作為你去紐約的費用。」
「好笑,我連國文都認不全,還去美國,徐老闆別太幽默。」譚碧朝後退幾步,靠在牆壁,朱紅的指尖搔著露在旗袍袖口外的肌膚。
「你可以送人,或者賣了換成金條。」徐志懷說。「現在這時候,一張機票值萬金。」
「萬金又怎樣?現在這世道,指不定哪天我就被日本人抓去慰安所了。」
徐志懷不應,沉默半晌後,又開口:「既然譚小姐不願,我也就——」
「記得嗎?民國二十一年,日本人第一次打進上海。」突得,譚碧打斷他。「那時我去找瑤瑤,確實是走投無路。」
她側身,肩頭倚著牆壁發笑,只是這笑太酸楚,令眼裡閃著水光。「我難道那般沒眼力見,看不出你有多厭惡我?你這樣的男人我見多了,眼睛長在頭頂,大大的正人君子,十二萬分清白。可瑤瑤不同,她不厭惡我,不畏懼我,也不同情我。她理解我。所以我抱著一線希望去了……現在想想,要是沒有她,我早不知死在哪條街上……所以只要她肯開口,我都會傾盡所能地滿足她的願望。」
「徐老闆,我不用你的機票、金條,或是其它什麼,我不跟你做交易,你不配與我做交易。我譚碧是個臭婊子不假,但趙盼兒也會為宋引章兩肋插刀!」說著,嗓子突然幹得很,譚碧使勁咽了一咽,轉回頭,緊盯著徐志懷說。「現在這就是她的願望——她希望你能平安。」
譚碧這一番話說的叫徐志懷沒了話。
他垂眸,目光落在客廳的地板磚,看見一塊又一塊黯淡的方磚上,依次盛放著小小的這紅色花朵,相當精巧。巨籟達路上,那棟豪華別墅的臥房浴室,鋪的也是這樣帶有圖案的瓷磚,杭州那棟早已變賣的洋房也有,不過是鋪在去小花園走廊。這些自然是蘇青瑤的手筆,徐志懷記憶里的她異常愛美,衣櫥里塞滿旗袍,別在腋下的手帕要用絲線繡上短短的名字。餐碟要成套,冬夏各不同,有的窗戶掛窗簾,有的要釘竹簾,竹簾還要分翠色的、鵝黃的與深綠的。
沒有男人不愛美麗的妻子,他也樂於在這方面出錢。
可她做出那種事後,徐志懷的心態陡然變了。他偶爾會對自己說,蘇青瑤就是一個淺薄、膚淺與輕佻的女人,被於錦銘那種花架子勾走,一點不奇怪,是他看走了眼,白白浪費了感情。但在此時此刻,不知怎的,他再度回想起在南京見蘇青瑤的那一面,她套著寬大的棉紗袍子,住在狹窄的房間,從牆壁到地面,乾乾淨淨,一點花樣都沒……有種難以言表的感情,不斷地撲閃,疑心是不慎吞下一隻蝴蝶,叫它在胃裡掙扎。
神思如蛛絲,掛在破敗的窗沿輕飄飄地盪,連帶著他的睫毛,也輕微地顫動。
「你未來有什麼打算。」他冷不然說,全然無關的一句話。
譚碧沒料到他會問自己,扯起嘴角笑著說:「黃浦江上還有幾艘英國輪船,那兒的貨倉還塞得下一個貌美卻無用的女人。」
「那譚小姐多保重,」他點點頭,轉身欲走。「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