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久,車停,後備箱外傳來日本人含糊且急促的話音,想是到了關隘。徐志懷躲在後備箱內,下意識地放輕呼吸,猜測著那些含糊的話語。就在這時,日軍的聲音陡然拔高,舉起槍托,狠狠砸向後車蓋。「砰砰砰!」,劇烈的聲響不斷衝擊耳膜,徐志懷一動不敢動,閉緊雙眼,強忍著恐懼與反胃。好在下一秒,譚碧賣弄風情的嬌嗔笑聲響起,日軍停手,緊跟著是一陣漫長到窒息的對談。
他們滯留了約莫半個鐘頭,才得以再度啟程,有驚無險。
這次一口氣開到奉賢的郊外。
譚碧下車,打開後備箱,環臂看徐志懷四肢並用,狼狽地從裡頭爬出,面龐不禁浮出一絲促狹的微笑。蹲了太久,徐志懷的腳麻得很,險些站不住。他扶著後車蓋,半個身子靠在上頭,緊皺著眉頭不作聲。譚碧見狀,撇過頭,噗噗地笑出聲來。
她摸出煙盒,點燃其中一支,又把煙盒遞到徐志懷跟前,問他要不要。徐志懷猶豫片刻後,道一聲謝,抽出一根女士煙,用放在風衣內兜的打火機點燃,含在唇間,慢慢地吸著,舌尖嘗出了一絲薄荷的清涼。是蘇青瑤從前抽的那種,小仙女牌薄荷煙,徐志懷依稀有印象。
他夾住細煙,出神地眺望眼前的這片曠野。
只見一層稠密的霧靄,覆蓋著青褐色的野草地,分不清是戰火焚燒後殘餘的硝煙,還是深冬的寒流。七八棵杜英樹疏疏朗朗地站在原野,被刺刀剝去外衣,露出乳白的樹芯,一圈又一圈,樹梢葉子落淨,雜亂的枝丫掛著霧氣,似白布纏棺豎旒旐。
薄暮冥冥,鳥獸絕跡,一切都凝固了,唯獨指尖的白煙,在紫紅的晚霞下筆直地升。
「徐老闆接下來是準備去寧波?」譚碧開口。
「嗯,最後再回一趟家。」
譚碧道:「現在兵力都在往南京集中,杭州還比較安全。你從杭州過,經紹興去寧波,離開的時候,別回杭州,去金華,再去衢州,進江西贛州,走贛江水路。」
徐志懷沒料到譚碧會計劃地如此周詳,一愣神,嗓子乾乾地說:「譚小姐費心了。」
「那不然?我辦事可相當牢靠。」譚碧瞥他。「地圖帶了沒?沒帶我這裡也有。」
「帶了。」徐志懷含住香菸,抽上一口,緩緩道。「我給家裡的傭人留了一箱金條,你日後要是有需要,可以隨時去取。」
譚碧笑笑,無奈道:「好吧,徐老闆盛情難卻,我也就不推脫了。」
說著,她點去菸灰,默然半晌後,又說:「不過我應該不會去取。不為其它,就是想告訴你,我幫你純粹是為瑤瑤。」
徐志懷垂眸,目光落在指尖閃爍的火星,陣陣苦楚漫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