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堂倌進來布菜。餐盤排滿了一桌,到處冒著熱氣,蘇青瑤險些看不清他的臉。模糊的熱氣中,徐志懷夾起一筷子的炸鱔絲——是用油炸過的鱔絲與冬筍、金華火腿同炒,撒上髮絲粗細的蔥絲,黑白紅綠四色疊在盤中,冒著油光——左手同堂倌指一下魚頭豆腐,又指一下蘇青瑤,示意舀一碗熱湯給她。
蘇青瑤拿湯匙喝了一口,下一秒,她飛快地吐出舌尖,連連呼著熱氣說:「好燙,好燙!」
「貓舌頭。」徐志懷彎起唇角,笑話她。「今天怎麼了?格外的笨。」
「只是被燙到了。」蘇青瑤嗔怒地瞪著他,說。「你講得好像你這輩子永遠不會被燙到一樣。」
「我說的是實話,」徐志懷道,「你這人又笨,又很愛哭,臉上跟裝了兩個水龍頭似的……所以我才說叫吳媽過來。有她在,我放心些。」
起先是開玩笑,當不得真,蘇青瑤也不在意,但他說著說著,話題轉到家務事上,聽著總感覺有些變味。她拿著竹筷,尖頭來回撥弄著慘白的魚眼睛,嗓音低微地說:「志懷,你不能這樣講我……」
「這有什麼?」徐志懷漫不經心地反問。「我們是一家人。」
蘇青瑤不吱聲,筷子一用力,插進魚的腮部。
「那也不行……」她囁嚅,小臉簡直要垂到面前那碗乳白的湯里。「你對別人都不這樣。」
的確,徐志懷對外面的女人要客氣許多,稱得上是彬彬有禮。
「我不是說了?我們是一家人。」徐志懷笑了,覺得她提了個傻問題。「外人是外人,家裡人是家裡人。」
他這樣講,蘇青瑤也就無話可說。她低頭,小口呷著魚湯。徐志懷見她只喝湯,不吃飯,便替她剝了七八隻河蝦,蝦仁放進一個巴掌大的白瓷小碗,淋上玫瑰醋與淡口的醬油,遞到她手邊。
「魚就不要吃了,你怕腥。」徐志懷說。「杭州的魚不新鮮,遠不如寧波的好,」
吃完飯,兩人驅車往斷橋走,此時日色淡去,餘暉向遠山傾斜,雪光恍如湖泊銀白色的漣漪,止不住的閃動。等下車,天更暗,遠處的孤山幾乎要辨不出輪廓。他們遠遠瞧見一道平緩的弧線橫跨在鷃藍的湖面,那便是斷橋。橋面積雪斑駁,一筆有,一筆無,斷斷續續,清寒而靜寂,似是宋明文人畫才有的景象。
徐志懷走在前,蘇青瑤跟在後,兩人慢悠悠地上了斷橋。
湖風夾著細雪迎面吹來,從脖子灌進了胸口。徐志懷豎起衣領,看向蘇青瑤。她正撣著橋上的積雪,將它們都攏到一處,捏成小小的雪球。
不知為何,徐志懷望著少女柔軟的面頰,忽而想起年幼時,母親給他講白蛇傳,講到白娘子許仙斷橋初會,總會添上一句:「一日夫妻,百世姻緣。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眼下想來,竟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