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宮無歲背著沈奉君爬到仙陵山門口時, 被江水打濕的衣袍已經蒸乾,又重新被汗水打濕。
他兩邊膝蓋被石階磨出兩個圓洞,已經見了血, 腳底也火辣辣地疼, 那山門處的弟子一見有人闖上山來, 登時握緊了劍鋒,神情戒備:「什麼人?」
宮無歲把沈奉君放在地上,累得說不出話:「救……救人……」
兩個弟子低頭一見沈奉君, 登時臉色大變:「闕主!」
一群弟子聞訊趕來,手忙腳亂地把沈奉君抬進仙陵,宮無歲鬆了口氣, 再難支撐,像條死魚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 頭頂忽地投下一片陰影。
他翻了個身, 眯著眼睛去看是誰, 卻見一張陰柔清瞿的面容, 乍一看分不清男女, 很有些貌美, 不由道:「這位仙子, 你先站在這兒別動,對……替我擋擋光, 我實在走不動了……」
誰知他話才出口, 那美貌仙子眉頭就擰起來, 語氣不善:「你說什麼——」
分明是男子的聲音,宮無歲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呆呆看著來人:「你是誰?」
那人抱著劍冷哼一聲:「我是沈奉君的師兄……師尊在替他療傷走不開, 讓我帶你去安置。」
宮照臨說過,沈奉君還有個師兄叫柳恨劍,脾氣古怪,很難相與,和沈奉君關係也不好,應該就是眼前這一位。
柳恨劍居高臨下將他打量一遍:「沈奉君的玉牌遺失,無法御劍上山,是你把他背上來的?」
他語氣古里古怪,宮無歲雖摸不清頭腦,但還是能察覺此人話中刻薄之意,不由道:「怎麼?不可以嗎?」
柳恨劍聽完,卻不屑一顧,嗤笑道:「真不愧是他,年紀輕輕就當上闕主,眾星捧月,出任務師尊也只派他一個人去,就算把事情搞砸了,這種時候也還有人捨命為他操勞,珍分奪秒背他上山。」
「換成別人,就只有曝屍荒野的下場吧。」
宮無歲琢磨著這話,摸著下巴:「喂,你是不是嫉妒他啊?」
陡然被戳破心思,柳恨劍長眉一橫,瞪了他一眼,轉回正題:「既然休息好了就隨我進去,你現在可是仙陵的『大恩人』,我可不敢怠慢。」
宮無歲卻道:「我爬了那麼高,現在手腳都要斷了,你還要讓我走進去,這就是你們仙陵對大恩人的態度?」
柳恨劍眉頭一跳,強忍怒氣:「那你待如何?」
宮無歲道:「我也不是驕矜做作的人,不想太為難,你叫兩個仙陵弟子把我抬進去就行了,或者你自己來也行。」
柳恨劍瞪他片刻,一拂袖:「來人。」
宮無歲是被抬進去了,一者他雙腳磨破,膝蓋也磕出血,實在沒力氣走路;二者他救了沈奉君,就連仙陵掌門都要給他三分面子,柳恨劍顯然對他心懷不滿,他更不想給這人好臉色。
只是他沒能住進流風闕,孟知還為表謝意,將他安置到客舍,一日三餐有人照應服侍,還有長老替他療傷換藥。
他在床上躺了兩天,外傷很快就好得差不多,又發現仙陵果真和神花府不一樣,處處是規矩,不管是長老還是弟子都穿一身白,他躺在房間裡,四周靜悄悄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還等著沈奉君醒來後帶自己去流風闕住,誰知這人一昏迷就是半個月,宮無歲連他面都見不著。
沈奉君醒來前一天,收到消息的宮照臨從神花府趕到仙陵,將宮無歲接了回去。
宮無歲想住在流風闕的心愿泡了湯,可天命教來勢洶洶,各大門派年輕弟子屢遭暗殺,他只能乖乖跟著宮照臨回神花府,連給沈奉君留書都來不及。
宮無歲怎麼也沒想到野洞中那一夜竟然是他們最後一次說話,而再次相見,就是一年後的文會宴。
多年前那隱秘孤寒的野洞中,只有兩個互相依靠,互相取暖的人,一如此時此刻此地。
宮無歲將思緒慢慢抽回,轉頭看向背後面容蒼白的沈奉君,一瞬間又以為是多年前。
那時候他兄長和神花府都未遭難,沈奉君的師尊也尚在人世,他還是意氣風發的稚君,而不是無家可歸的宮無歲。
沈奉君悶咳兩聲,在他耳畔低聲道:「我雖記憶有損,但隱約記得有人背過我,他脫力失足從台階上滾落,卻說一定會送我到仙陵,讓我別死。」
他當年重病新愈,身邊只有師尊和同門,那個捨命將他帶回仙陵的人早已不知所蹤,後來他甚至連那人是誰都想不起來。
如今又似當年光景,他扶住身下瘦削的肩背,只覺心疼,承諾道:「宮然……你我共命,我絕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