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垮了,程雙言也快畢業了。
她沒去找工作,懶洋洋癱在家裡,催我去上學倒催得緊。
「我這學有必要上嗎?」收行李箱收得直嘆氣。
她在我屁股上輕踢一腳:「去吧,就當掃盲了。」
轉過身就要揍她,被她揪著領子拉下來親。
食髓知味,手忍不住往下伸去,被她一把按住。
「長能耐了,上學去。」她拍了拍我的屁股。
關係好起來了。不打我不罵我的程雙言很可愛,懶洋洋的,像一隻曬太陽的海豹。
心也跟著雀躍起來。
一口氣開到宿舍樓下,柳愈戴著頂棒球帽,靠著牆當志願者。
見到我她很驚詫地抬頭,眼裡驚喜驚嚇兼具。
那天走得急,沒跟柳愈說,後來她也沒找過我。
也許是對我失望透了。
提著箱子不好意思看她,往前走,一隻手伸過來,白色衛衣袖子。
有些欣喜地抬頭,程雙言走過來,無視柳愈,自顧自插進我們倆中間,提走了箱子。
無聊。
又去拉柳愈,柳愈任我拉著她,嚴肅地看我。
「你們又在一起了?」
又字聽得我心生不爽,可在她那蹭吃蹭喝那麼久,到底不好意思。
於是點點頭,吊兒郎當道:「本來就是我姐啊,在一起怎麼了。」
這話聲音不小,提著箱子走在前的程雙言腳步一頓。
我登時有些心虛。
柳愈來回掃了我們幾眼,很善解人意地沉默了。
程雙言臉色不好,不敢招惹她,放下箱子,就沖她喊。
「回去吧姐,我這周不回家了。」
幾個沒眼色的室友還要接話:「胡一你跟你姐關係真好。」
「真羨慕啊,妹妹都這麼大了還親自送上學。」
一句接一句,程雙言臉色越來越黑,我不敢說話,只能僵硬地假裝收行李。
半晌,程雙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這周五放學我接你,回家吃飯。」
沒人注意到這尷尬的氛圍,幾人都沉浸在姐慈妹孝的氛圍里,只有柳愈靠在床邊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你跟她怎麼回事?現在能告訴我了嗎?」柳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叼著煙轉頭看她。
天台風大,柳愈戴著衛衣帽子,髮絲紛飛,看不清表情。
「走得急沒跟你說,就那樣唄,勉強過。」沖她笑笑。
又問:「我走了你怎麼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一直憋到現在才問我。」
「我怕她監控你的手機,有些事情只能當面說。」柳愈走過來,拿掉我手裡的煙,拋下天台。
「哎!沒滅!」急忙低頭去看,已經不見了。
只好期待小小的菸頭沒能燃成火災。
「不想著丟個火把下去都著不了,想著扔個菸頭也能成火災。」柳愈笑笑,靠在我旁邊。
「你什麼意思啊?」我有些不爽。
不懂她的意有所指,也許程雙言說得對,我真是文盲。
「上次勸過你了,你為什麼要執迷不悟呢。」柳愈嘆口氣,很真誠地看著我,眼裡沒有指責,只有痛惜。
「我執迷不悟什麼了?她本來就是我姐,難道要我跟她斷絕關係出去要飯嗎?」心裡憋著火,何苦指責我?為什麼沒人指責程雙言?
明明她才是罪魁禍首。罪惡之源。
柳愈很憂傷地看著我,突然說:「給我根煙。」
「你還抽上煙了?去樓下撿吧,就那一根。」我冷笑。
她沒搭理我,手迅速在我身上摸索幾下,掏出根煙點著了。
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結舌。
柳愈靠在欄杆上,吐出個漂亮的煙圈。
沒等我驚訝,她金魚吐泡似的,又吐出一連串。
圓圓的煙圈在風裡消散,憂傷的神色還留在柳愈臉上。
「那個女人教我的,我十歲就會了。」她看著我說。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問。
「是誰?」
「我媽,親媽。」柳愈把還剩很長一根的煙摁滅在欄杆,丟在地上碾了幾腳。
「和你不一樣,我沒上過學,連小學都沒去上,一直到我逃出來之前,我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我張著嘴,半天不知道說什麼。
風把思緒吹散了。
「我和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那種關係,所以你姐第一天送你來時,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柳愈笑笑,她沒過多談及往事,我卻覺得喉嚨被人掐住了。
窒息。
一無所有的柳愈,出逃成功的柳愈,在最爛的大專里也拼盡全力學習,要當律師的柳愈。
「所以對我而言,人生是來這個學校後才開始的,我那時太小,也信了她不少花言巧語。
曾經覺得只要捂起眼睛,堵住耳朵,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假裝我在這種生活里也能快樂,就能和她假裝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