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堵得桔梗一愣,餘下的話語也短暫地哽在了喉嚨之中。
可他說的沒有錯,她向來對妖怪有偏見——或者不如說,她與妖怪從來都站在對立的兩邊:巫女除妖,妖怪吃人,這是世間規則,現實得天經地義。
而自己的敵人,總難免標榜為「惡」。對她而言妖怪是惡,但於此同時,她在妖怪的眼裡也同樣是惡。
對此,她只能嘆氣:「你說的沒錯,我也的確遇到過一些墮落害人的人類,有被貪慾驅使而作惡,也有被嫉妒所蒙蔽雙眼,做出許多不齒之事。」
可停頓了兩秒,她又接上了一句:「但是,不論是憎恨我的妖,亦或嫉妒我的人,也應該讓我變成面容醜陋的下等妖怪才對,偏讓我與舉世聞名的殺生丸做了交換,連死人的軀殼都掙脫了。如此結果,未免太便宜我。」
這番話聽下來,語句中的「舉世聞名」和「便宜她」等辭藻倒像一種委婉的誇讚。殺生丸自然也不難聽出來,這讓他感到對方不再像先前那樣輕視自己,便又面色稍緩,也就不再挑刺地去抨擊她話語中的不周到之處了。
「殺生丸少爺……殺生丸少爺啊……」
那聲音又近了些,若是再拖沓下去,只怕連那具陶土之軀也能輕易地聽見了。
桔梗便又將語調放柔和了些許,說道:「我無意與你為敵,更清楚若非你用上我那極其遲鈍的身體,我根本毫無勝算。究其根源,我也不過是想請你回想一下最近遇到過的人或妖,是否有過擁有異能、又與你有所齟齬的存在罷了,這樣才能幫助我們更快地解開術法,回到原本的身體裡。」
他聽罷,卻是眯起眼,仿佛還對她有些不信賴:「你還想回到這具身體?」
他以為她至少會有一絲一毫的猶疑的,這樣才顯得擁有他的軀體是一件如何無上殊榮之事,可她竟即刻便否認了他的這般猜測,令他在打消了幾分疑慮後,又同時體味到一股難以名狀的屈辱。
「是的。不論你相信與否,但是回到那陶土中,才是打敗敵人的唯一方法,我無可選擇。」
殺生丸皺皺眉:「敵人?」幾乎是下一秒,一個名字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你說的,是奈落?」
桔梗沒再多言,只是點頭,權當承認。
「殺、殺生丸少爺……」那呼喚聲更加清晰了,在她餘光之隙,甚至也能看到林木間朝著這邊趨步而來的小小身影。
而殺生丸的那具身體仍未注意到這位同伴的存在。
「既然如此,你倒不如想想與你有所瓜葛之人,是否擁有你所謂的異能。」
桔梗怔了一怔,面露疑色。
他瞥她一眼,繼續道:「想挑戰我殺生丸的妖怪數不勝數,多是自不量力之輩,十有八九已成我手下亡魂。剩下一些又多貪生怕死,戰敗後逃竄得比鼴鼠還快。這樣的妖,我從不記他們樣貌。」
「……」
「因此若想儘快破局,得從你那邊入手。既然你我互換,是你得益,便該是與你有所瓜葛的人或妖所為,且或多或少知道我殺生丸的情況。」
桔梗沉思瞬晌,很快給出了答案:「如果按你的這個思路,那麼符合條件的,大約只有犬夜叉和奈落了,可顯然不會是他們。」
聽到這兩個尖銳的名字,殺生丸眯了眯眼,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屑,輕蔑與厭惡之意表露無疑。
「殺生丸少爺……啊……您在哪裡啊……」
「你既是巫女,應當救過不少人的性命。如今比起讓你墮為妖怪,這個結果,倒更像是對你報恩。」
這句話顯然是陳述的語氣,沒有給她任何迴旋的餘地,言下之意,即是「罪魁禍首就在你救過的人當中」,斬釘截鐵,自信之至。
但亦幸得他的推斷,一個「報恩」二字,終於令她想起來了一個可能性。
雖不甚篤定,卻也值得一試。
殺生丸瞥見她的神情,眼底閃過一絲瞭然:「看樣子,你想起了什麼。」
桔梗倒也坦然,卻有些嗆他的意思:「我救過的人不少。但與你不同的是,那些在瀕死之際也奮力向生的存在值得被尊敬與銘記,因此如今,我們才能有跡可循。」
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這顯然令他不悅——對於他殺生丸而言,那些快死的弱者,即便幸運之至的獲得了外力的救助,勉強在這世間多茍活了一段時日,也是早已被這個世界烙上了「羸弱」的存在,如同瞬息即逝的生命,短暫得不值一提。弱肉強食毫無疑問是妖怪界的鐵定律,就連強大如他的父親也不能逆改,這女人該不會是想和他說人類有多麼的高尚,明明這脆弱的種族連最下等的妖魔都難以肉身對抗,卻能讓他們其中的弱者掙脫被吞噬和淘汰的命運?
想到這裡,他不禁嗤笑出聲:「哦?這麼聽來,果然是某個被你救過的人類所為?」
「不,」桔梗卻予以他一個否認的響應,「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罷了,但事已至此,也未嘗不能去應證一番。如何,殺生丸,你是要在這裡等待結果,還是與我一同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