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派祥和的樹蔭下,他們對面而坐。
他的神色五彩斑斕——至少從他那雙金色的眼瞳中,看出了被無心打翻的調色盤——藍色是毫無掩飾的拳拳擔憂,綠色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幽怨懟,紅色是赤誠坦蕩的切切關懷,黃色是綿長繾綣的一往情深。
他開口,毫無猶豫第一個字眼,是她的名字。
「桔梗,你……」
樹上躍過兩三隻飛鳥,擾了他們之間片刻的寧靜,卻又很快飛走,仿佛並不願捲入他們這幅唯美之下暗藏詭譎的畫卷之中。
風也拂過,了去無痕。
紅衣的半妖少年在這風聲里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等到意中人的回應,便只好張張嘴,再一次急切出聲。
「桔梗!我……」
聲斷此處,欲言又止。
這一刻,白襟紅裙的巫女正懶洋洋地倚於粗壯的樹幹,靜靜地眺望遠山的方向。耳邊大抵有風,故有髮絲飄拂;頭頂有光束肆意妄為,但即便如此,也未曾將「她」打動片刻。
可現下,「她」才好似終於回了些神,眉目冷冷的,古井不波的目光隨即落在了紅袍少年的臉上。
「犬夜叉,你到底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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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大約一炷香以前。
山間,林野。遠郊溪水流潺,近里鶯飛草長。
表面淨是其樂融融之景,不知暗流常涌於靜水之下。
貓又滿頭大汗地挪到了「殺生丸」的身側,低垂著腦袋,一雙非人的眼睛就此被頭髮遮住,只能猜測,那裡面大抵有許多羞愧的眼波。
「桔、桔梗大人……我我……我發誓,我是真的不知道……」
磕磕碰碰的話語就斷在了這裡,那相依的二人竟也沒有要即刻接上的意圖,令原本沉寂的空氣在三人之間變得愈發凝固。那位此刻被迫關在巫女身體裡的大妖,也用一種冰冷刺骨的眼神盯著它。
於是,大妖用著巫女的聲音,低沉地回答說——
「把術法解開。」
「啊,好的好的,實在是太抱歉了……」
它想也不想地連連應承著。
一個妖力微末的小妖,哪裡抵擋得住大妖的威壓?在它們的世界裡,逃避強大的同類是一種求生本能,這無關理智,更無關信仰。
可就在它即將施術時,卻驀地被桔梗的出聲打斷。
「等等。」
那喉音低抑沉重,像山澗里靜謐的冰冷湖面,其表覆著一層薄霜,卻不知下邊究竟深至幾許。但貓又聽得出來,那湖面下必然有千丈深壑,此刻正搖盪著清遠厚重的回音,每一聲都幾乎要將它拖拽下去,在無邊無際的漆黑水裡令它窒息。
緊接而來的,是「巫女」的不悅之言:「還等什麼?」
桔梗垂下眼,在犬夜叉等人的睽睽注目之下,認真地看向了懷中的殺生丸。
「殺生丸,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他蹙眉,極快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中對貓又自然有千萬的怨恨,但在這陶土的身軀里,他什麼也做不得——他生來孤高,但忍一時這樣的小事,也並非難如登天。
「你還要什麼承諾?我不會殺它。」
她也蹙了蹙眉,似乎覺得他意會得太快,也答應得太快,不符合她對他的認知。
於是她更仔細地端詳起他的面色來,在縱橫的肌膚紋理之間,在收斂的眼角弧度之下,在皺起的眉心中,甚至在他細碎的眼光里,努力找尋著與他言語相悖的證據。
她不知究竟有沒有找到,但是,她卻的的確確說出了一句——
「是嗎,但……現在還不能換回來。」
這句話顯然極快地碰觸到他的逆鱗:「你不是說,你不會覬覦我的軀體?」
「我不過想救它一命,這只是它的無心之失。」
殺生丸眯起眼:「這麼說,你是不信我會放過貓又?」
她沒有答話,但顯然,這蓄謀已久的靜默比直白的承認更加傷人。
貓又站在旁邊,不安的手指昭示著它進退兩難的處境——它是該老老實實地留下呢,還是頭也不回地逃跑呢……它現在就好像是橫在刀俎上的魚肉,他們雲淡風輕商議著的,竟是是否要留下它的性命這樣生死攸關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