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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打動梁道玄的並不是妹妹的許諾,而是這份許諾里,兩人共同的期許。
因此離宮的路上,梁道玄的心境也不再陰霾,甚至有些期待將來小外甥長大一些,可以讓他親眼觀摩自己的媽媽和舅舅影后與影帝級別的表演。
臣下與親爵等人入宮出宮,需經皇宮正門偏西的文德門,車馬一律停止門外,由專人看顧。
梁道玄正出來,自馬軒尋找坐騎,一破舊不堪的馬車,晃著轎廂,從他身後吱呀吱呀亂叫著經過,停下後,車廂頂泛棕黃的纓穗亂搖一氣,駕車的老頭動作倒是麻利,跳下來,擺出馬扎,恭候一旁。
馬車上下來一位著紫色官袍的老人。
老人很是富態,卻不是那般大腹便便的蠢鈍,身型只是照常人略圓潤一圈,臉龐也是和氣的滿月,眼眉皆染雪白霜色,猶如福祿壽三星年畫上的仙人,天生一雙笑眉笑眼,不失莊重,卻似鄰家一和藹富足老翁。
他動作頗滿,落地後,看向了牽馬的梁道玄。
不知此人來路,但看他身著紫袍,也知是一二品大員,梁道玄再有貴戚身份,也還是白身,依規矩頷首行禮,可再一抬頭,那老者竟緩步到了他面前。
「可是梁國舅大人?」老人笑呵呵的問,仿佛接下來就要從袖袋裡掏出糖給梁道玄吃。
「正是。」他只得應了。
駕車墜蹬的老僕是有眼力和經歷的,見狀也不上前,只在自家老爺後一步低聲道:「國舅大人,這位是梅宰執。」
梁道玄心中確實是咯噔一聲,可臉上卻笑得自然:「晚輩唐突宰執大人,還請恕罪。」
當朝宰相、領政事堂、集英殿大學士、三朝老臣,先帝託孤首輔——梅硯山。
一個人喊全稱呼,好像帶了一個加強排,真是巍巍壯觀。
然而擁有這些的,似乎是個和氣的小老頭,此刻笑眯眯看著自己,猶如家中祖父,關愛備至。
「國舅大人,你別嫌我囉嗦,帝京初春看似乍暖,實則寒意不輸初冬,你雖年輕,但衣衫也要多穿,騎馬走動一身汗,再讓風撲了可如何使得?哎,如今的年輕人,卻愈發不懂照看自己的身子,這聖人所講的立身,難道就只是修立自身的德行,而不在乎體魄康健了麼?」
梁道玄頓時有種被二百個菜市場爺爺奶奶團團圍住的雙耳嗡嗡感。
顯然梅大人沒打算結束,繼續語重心長:「國舅大人,我看你這馬用得是輕鞍轡,別怪老人家多嘴,前些日子純國公的麼孫——就是他最寶貝小兒子的老來子,小名叫盛倫的那個,就是用這種眼下最時興的輕鞍轡在街道快馬,結果呢?皮轡斷了,人摔了出去,好在只斷了條腿,接上後不會落下病根。國舅大人,有空換了吧,這模樣輕巧不頂用,還是得實用可靠才行啊……」
梁道玄看著梅硯山,心道這話里似乎是有話,可又純純的關切,實在有趣,於是笑著答道:「多謝梅宰執提點,回去我便換了。」
主打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在討老人喜歡這方面,整個北威府,他梁道玄敢認第一,就沒人能認第二。但這位老人,顯然不是看上他的品性與個人素養,特意走來,也必然是有話要講。
「我就說,太后的兄長,怎會有錯?這般有禮存度,當真是帝京的晚輩里也挑不出這樣的了。哎,說到底還是咱們幾個迂腐的老骨頭,不講變通,之前給國舅了不痛快,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別和他們一般計較。」
梅硯山的笑里看不出半點異樣,誠心實意,面帶些微恰當的慚愧。
梁道玄沒想到今天遇到了高手,自己剛才還自詡和妹妹演技冠絕皇城,結果立刻有人挑戰,他十分不服,也知道梅硯山所說正是給自己那兩次下馬威,他並不怎麼計較,但終究這下馬威背後的意味他並不喜歡。
尋常人聽到這樣的話,退避謙禮一番,一句未曾放在心上,無需如此,也就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