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的馬車裡,梁惜月沉聲感嘆:「太后當真厲害……一句喜一句嗔,前句還是母儀天下,後句就講當斷不斷,將定國公一家弄得戰戰兢兢,求情都不敢。也是他們活該。」
說到這裡,她忽得停頓,再開口卻是複雜的沉鬱語調:「這點本事,真像大哥。」
「掌弄心術本就是帝王之家的事情,太后不會也要會。」崔函想讓妻子寬心,但方才那一幕也確實使他有些餘震,想到梁道玄,他又感嘆,「只是玄兒自小溫厚老實,犯錯認罰,誠實得不像個孩子,從前我覺得省心,可此刻卻又擔心……他這性子,不如妹妹。」
梁惜月也因想到梁道玄自幼的乖巧懂事,不免心悸:「我們玄兒被教得太乖太懂事,太有做人兄長的樣子,若是將來真要吃虧,我豈不愧對大嫂?他這樣坦誠率真樂天享福的個性,卻卷虎狼窩裡……」
「玄兒雖懂事,可也有自己的心性在,你想想,有時他有自己的主意,也都能勸得我們來讓他得行,他若真心待太后與聖上,太后也會存些情誼在的。」
「但總不能奢望皇家有情。」
夫妻二人對視,又是齊齊一聲嘆,忽得笑了,頭碰到一起去,梁惜月道:「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可是,我們做長輩父母的,什麼福氣都要想想後頭的隱憂,如何安心養閒?你說得對,玄兒素有智識,他一直說太后待他極好,聖上又親近他這個舅舅,想來也是觀察入微,再安你我的心。」
「是了,玄兒還有我們,百年之後,雍兒也是他的哥哥,他們兄弟齊心,互有扶助,就算真是遇見風浪,我也信兩個孩子可共渡險關。」
……
各地解試發榜,得中士子啟程入京,金秋帝京水陸兩道車馬絡繹邸店足賺。梁道玄自北水路回京,路上皆是士人往來,僱船不便,好在花卉先一步送回,未有耽擱中秋好時節,比他們兄弟二人還要先一步抵達。
梁道玄回京聽到的第一個八卦,就是定國公關起門來,給不成器的孫子親手打了頓結結實實的板子。說這次,定國公夫人是跪是哭,是罵是叫,搬出死去兒子的牌位來,也沒能讓老爺子的板子輕一點。這位長孫丟了世子的位置,如今只能老老實實閉門養傷。
這事兒傳得神乎其神,有人說是太后申飭了國公爺,也有人說是大理寺宗正寺的人通了信,總之紈絝應得的下場,總是大家熱衷的談資。
作為上一個萬眾矚目的「紈絝」,梁道玄聽過只是一笑。
與這件事相比,太后為入京的致仕老臣、曾任弘文館學士的柯鑄明特賞一應時賜,顯得就不那麼起眼了。
只是知道些許內幕的人,卻清楚其中的聯繫。
「這是太后替你撐腰,也為你正名。」姑母如是說道。
「太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是陳世美,對吧?」梁道玄笑著回答。
「我們玄兒當然不是。」梁惜月說這話時十分有底氣,「小人之見,才以為人人像他們一樣趨炎附勢。」
「都是姑母和姑丈教得好。」
梁道玄這樣乖巧貼心,梁惜月既感動又欣慰,只是同時難免回憶起那一夜太后的手腕和威勢,惴惴不安總是如影隨形。
「這些花你挑最好的送進宮,雖說宮中上貢的花卉都應季應時,但你是做兄長的,出去一趟不給妹妹與外甥帶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梁惜月此時是真心希望這對兄妹能情義相投,今後攜手。
「都挑好了,我專選宮裡不常見的那些品種。」梁道玄看時辰還早,決定即刻動身,當然,也是因為他有日子沒見小皇帝外甥姜霖,很是想念。
小皇帝正在讓人又愛又恨的年紀,已然完全可以和人進行貼心的互動,但實在頑皮好動,總有不知從哪裡冒出的新奇想法。一直照料他的宮人嬤嬤早已焦頭爛額,小皇帝在太后面前是乖巧的兒子,回頭就玩變臉,不過說來奇怪,他對梁道玄的話,卻從不一耳進一耳出。
此時此刻,他正要伸手去抓那朵開得最端正碩大的菊花,被梁道玄溫言制止後,竟沒有再碰,反倒好奇觀賞。
「舅舅剛才說這花叫什麼?」
姜霖兩個眼睛溫柔明亮,肖似母親,眨一眨看人,童真洶湧,任誰都招架不住。
「這是菊花里叫鶴翎的品種,在宮中沒有見過吧?」
梁道玄得意的語氣仿佛是孩童間炫耀,姜霖使勁兒搖頭:「宮中菊花,要麼金燦燦,要麼紫得發烏,朕第一次見紅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