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梁道玄,其餘附近行走之人,都不免投去目光,站下腳步。
說話的是位身態略顯矮瘦的年輕人,一襲荔色的儒袍,上戴青玉束冠,長相可以說是清秀,卻談不上俊朗,面色白也是白,然而卻有些病氣,難得他一句能喊出這樣大聲。
梁道玄很想去說,不要在這裡大聲喧譁,一會兒六部哪個出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可是不等他上前制止,那荔色袍子的年輕人就又開口了:
「咱們是天子門生,與其說幾位禮部官吏對我們假以辭色,倒不如是為著皇家顏面,盡職盡責罷了。而地方官吏一要長期治理一方,不得不有些威儀執行朝廷法度,二也是為求公正,如若人人和善似春風,到了該判該斷的時候,難免有人仗著察言觀色知親曉近,要做出下見不得人的勾當。當然,這些不算上那為非作歹罔顧法紀的父母官就是了。」
梁道玄覺得此人有點抬槓的意思,那幾人只憑一面之見就做如此定論之語,甚至還是判斷一人官品的言語,太不妥帖,可今日確實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有人飄飄然一點,倒也無可厚非。
況且說得也不是什麼難聽的話。
但這位衣裳頗為鮮艷的同榜就有些較真了。當然他說得也是正理,但不是所有正理都適合所有時間向所有人闡明。
然而此人說完想說得話,轉身邊走,根本不等人回嘴吵架,瀟灑極了。
梁道玄心想這又是何必呢……這話不說,也憋不死人的。
轉念間,他忽然意識到,或許這年輕人正是「芝麻小官」的家人,聽到方才略顯偏頗的話,忍不住出言也是有可能的。
身後的幾人不免抱怨幾句此人魯莽,梁道玄也在這窸窣的抱怨聲中走出了尚書省。
……
皇宮內苑春意最濃。
已有玉蘭花迫不及待開放,只是含苞仍羞,不肯盛怒成花。
因思念外甥,梁道玄親自去接小皇帝下學,見了舅舅,姜霖甩開身後的所有宮女太監,飛奔著掛掉了沿途好幾朵無辜的玉蘭花苞。
「舅舅!」
梁道玄抱著姜霖轉上三圈,放下來時嘴還沒有從笑中闔上:「這麼急就換下冬裝,不怕風寒了?」
「舅舅一定也是沒有穿嚴實了去考省試,這才生病的!」
今天梁道玄遇見兩個「槓精」,第二個卻讓他心情大好:「所以舅舅才知道難受,讓聖上小心注意。」
小小槓精,並不能解決梁道玄「順水推舟」之法,姜霖只是笑,又抱又貼,再不提衣衫的事了。
這幾天確實暖和,想來花開只在明後天,時氣到了,少穿點也好。梁道玄心中暗笑自己竟也婆媽起來,拉著姜霖的手,領著他一道去儀英殿與妹妹見面。
姜霖話多,加上好些日子沒見梁道玄,嘴打開就沒完。不管是這些天讀了什麼書,師傅說他哪裡讀得好讀得秒,學了什麼新字,寢殿內換了一套春日的用器,又見了哪裡的新草木,叫得上叫不上名字……如此種種,小孩子語速快,聲音脆,猶如銅尊倒豆,噼里啪啦,聽得人心情愉悅。
「……朕和母后登樓去看舅舅了!就在省試那日。」姜霖跟隨行侍奉的宮人要了杯溫水,飲過後說道,「只是貢院太遠,烏泱烏泱到處是人,螞蟻大小,看不清哪個是舅舅。」
深宮禁苑,親人也如此牽掛,梁道玄周身似被春風融化。
「所以母后答應我,殿試的時候,讓朕親自去看,都在一個殿內,舅舅就看得清楚了!」姜霖興奮得揮舞小手,朝舉辦殿試的集英殿指去。
梁道玄不禁一愣。
姜霖五歲多一些,比尋常孩子聰明是有些跡象的,但卻不大坐得住,御書房師傅偶爾也會悄悄用委婉的說辭說明這點,可見他是個活潑個性。梁珞迦已開始物色合適的禁軍教導皇帝習得一些強身健體的弓馬之術——當然暫且還不能上馬,只是先讓他釋放釋放活躍的精力,再當做鍛鍊,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