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關城,軍士官職不過九品守備,文吏品職最多也是九品,還不如一些官驛的驛丞官職更高。他們權力有限,未必就敢私藏官派的賑災物資。
「大人……您……您怎麼在這裡啊……」
梁道玄正在倉中細想,聽聲回頭看去,原來是方才見過的倉吏簿記,此人五十來歲,再見梁道玄也是拜了又拜,謹慎提醒他不該出現在這裡,但又忌憚梁道玄的御史隨從身份與官職,不敢明說管倉之責。
「是我冒昧了,只是徐大人有令調度,我過來瞧瞧,簿記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就這齣去。」梁道玄長相與兇狠強硬全無關系,一張笑顏只是稍微和煦說話,便顯得十分客氣親厚,加之俊逸容貌極具欺騙性,此刻不由得讓人放鬆警惕。
「大人這話……這話折煞小的了。」簿記擺手有若扇風,不安又賠笑,「淨水已按照徐大人吩咐運出去了,敢問大人還有何吩咐?」
梁道玄拍了拍糧食袋子,向他笑道:「簿記莫要這樣客氣,我們都是奉上面的話辦事,大人如何說,咱們就如何做,一樣的辛苦差事忙碌命,你的為難就是我的為難,我不會在這裡久留給你添麻煩的,這就出去。」
他幾句話便將自己和人劃分到一個不存在的陣營里,加之可親又隨和,不帶半分架子,果然讓簿記稍緩了神色,二人一併朝外走,梁道玄卻驟然停下,忽得肅正眉目與腔調,聲音也壓了又壓:「簿記,不過有句話我要提醒你,一會兒徐大人可能會命關內放些糧食出去,外面的災民雖不過二百餘人,可一張張嘴都要吃飯,餵飽他們,加之關內自己的用度,這些糧食我看著勉強得夠兩三日,不知兩三日後,之前衙門分下的賑災糧食可能抵達?如若不能,我請徐大人修書一封,催一催貴縣城衙門去。別耽誤了簿記和將士們日常的吃穿用度。」
他這番話聽著十分好心,簿記卻緊張得頓時冒汗,只苦了臉道:「這……這根本沒有說要有賑災的糧草運來啊!如果這些糧食發下去,那咱們關內是一點餘糧也沒有了!下次補給至少還有十三四日才能到,這要我們怎麼活啊……大人行行好,去和徐御史通融兩句,萬萬不可挪用這些啊……」
梁道玄的套話技術,根本不是一個閉塞關內無有品級的小吏能接得住的套路,一時該說的都說了,梁道玄也拿到消息,便笑著安撫兩句,之後離開關門內的通道,出去便看見禁軍千牛衛和一些關內士卒,一併維護秩序,兩個水車,各列左右,徐照白與大理寺的二人也都下了馬,搭把手幫忙分水。
許多百姓沒有盛器,只能用春季野外不知名寬大柔軟的葉片圍成尖錐筒狀來接水,不過許多老弱稍稍飲過水後,都略微見了些活氣,雖仍是疲倦躺靠,卻好過方才的模樣。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梁道玄行至徐照白身前,施禮回稟情況,告知並未有賑濟糧草的分派,他熟知此地地形,不忘提醒徐大人一句:「……這裡是峨州入峪州唯一的同道,前走便是遭災的桑垠縣,縣城不到百里,從此地安排賑濟是峪州府最立竿見影之選,可卻無此計劃,下官以為其中另有隱情。」
「梁少卿覺得是什麼隱情?」
徐照白問道。
答案顯而易見,然而勢必一問,看看是否和他所想合一。
梁道玄一時仍不能全然分辨徐照白的明與偽、心與跡,逡巡災民現狀,不如先解決眼前問題,否則就算一行人殺赴峨州,此處不安,他也不能全然不顧。
「請大人先分發些吃食。」梁道玄舉定心智,平靜應對,「關倉所儲暫夠三四日,此地離縣城不遠,再運也及時。災民平息後,再問詢些消息,對我們一行去到峨州前先了解情形也百利而無一害。」
「終究我們的差事要在峨州辦。」徐照白如世上所有的上峰一般,在提議面前既不首肯也不否決,只給期限,「半日後我們照常啟程,傳我的口諭,先分些關倉糧食,勿要激生民變。」
第71章 蒼然翦翦(三)
儘管架鍋、生火、熬粥花去半個時辰, 且觚關的兵卒與關吏都十分為難,但徐照白身為御史,金牌令箭在身,無人敢抗旨不遵, 一律照辦。
為免節外生枝, 梁道玄派白衷行與關吏一道稟告御史調度糧草之事, 順便讓他暗中看看縣城諸人反應。
潘翼對施粥賑濟十分上心,梁道玄忙裡忙外安排調度時,無意間聽到潘翼對徐照白說話:
「在帝京待得久了, 從沒見過這樣的架勢,方才那老頭拽我袖子,我心里像有根針似的戳痛,能做點什麼總好過不做……」
這話顯得二人關係當時之前就認識, 親厚許多, 梁道玄並未多探聽, 轉頭盛了一碗熱粥, 端去送給之前馬前哀求的老人處,他正安撫孫女,還沒來得及去排隊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