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王妃吵架的功力潘翼是現場見證,可以說五體投地,其邏輯之清晰,頭腦之清楚,該潑辣時潑辣,該諧謔時諧謔,不可不謂水平超群。
以至於方才朱善同朱知州提到劉氏,就讓一旁領教過的峨州通判段鄞與長史王仁寧面色發白,似有瑟縮。
可是為什麼呢?潘翼一時想不明白。
徐照白只略微思忖,便點頭道:「請王妃劉氏。」
但當劉王妃被帶進堂內,他猛地頓悟了朱善同的險惡用心。
王妃有孕將近七月,體態沉重,氣色盡顯疲態,加之這些日子與丈夫分開軟禁,即便照顧得再妥帖,也難免心事累重憂心繁繁,她由兩個僕婦攙扶,走入堂上,無需多言其他,只拜見御史後不堪重負的汗珠就已經出現在了額頭。
平心而論,自己夫人要是懷著身孕被這樣折騰,潘翼覺得自己也是坐不住的。
果然,定陽王姜苻眼睛都紅了,八尺高的大男人,就快在堂上哭出來一般辛酸。夫妻二人眼神一觸,兩個人就都落下淚來。
潘翼是受過大理寺規訓的人,不會太感情用事,然而此刻面前二人猶如牛郎織女鵲橋相會,他們扮演的卻是棒打鴛鴦還要讓人家下十八層地獄的角色,一時心中變得無比煩悶。
「芝芝,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但是定陽王一句話,就讓他差點噴出上堂前喝的茶水來。
倒也不要這麼人前稱呼吧……
連徐照白都不免輕咳一聲,示意兩個人注意身份和場合。其餘人皆微微側目,不敢直視這幅景象。
王妃劉芝取出帕子按下自己的眼淚,避開定陽王姜苻的關切,似乎是不願惹他繼續說話,故意默默不語,往側位挪去,而這時,定陽王仿佛意識到問題的所在,憤怒地環視一周,定睛在朱善同身上,怒不可遏道:「好!你們在本王身上拿不到把柄,就來折騰本王愛妃!你們好大的膽子!今日就算拼了一條命,你們也別想好過!」
看著朱善同被指著鼻子罵反倒悠然自在的神色,潘翼此刻便如醍醐灌頂:定陽王性急而躁,峨州州府衙門無人不知,正是因此,他們才要徹底激怒定陽王,讓他不計後果,言行有犯,使得審訊混亂,朝野震驚,這樣才能讓人相信此等暴虐之人,必然是如他們所聯名陳告之罪那般為上不仁,戕害百姓。
第79章 絕渡逢舟(二)
定陽王一副要和在座所有人拼命的架勢, 對宗室又不能亂拍驚堂木,徐照白用眼神示意左右禁軍各向下一步控制局勢,後才道:「殿下,今日諸官集此, 是奉聖旨行事, 祖制有銘, 不得違逆。若是早一些結束,王妃閣下就能早一些去休養平息,還請您勿要操切。」
他的平靜讓定陽王更顯失態, 最終是劉王妃起身拉住姜苻,他才漲紅著忿忿的臉,規矩坐下。
情勢已平,徐照白如他所言, 儘快進入問詢。
「殿下, 據州府衙門聯名所奏, 您於五月初五調撥三十一人前往西陶縣西北鵠雁山腳的營造地, 可有此事?」
「有。」定陽王沒好氣地回。
「你們在營地修造到傍晚,凌汛過境,本在半山挪運資材者,包括殿下您, 都遭逢水流,一部分人被沖走,一部分人得救。您在部下親隨保護下得以無恙而退,可有此事?」
提到那日從天而降的災厄, 定陽王才有了些許敬畏的餘悸:「是這樣。」
「您所在的營場被圍困水中,隔絕各道,您自告奮勇, 與親隨用運貨的小舟在水勢減緩後返回縣城,不料縣城大部分被洪峰摧毀,只餘一兩處高地,這時您被州府衙門截行,帶至州府府城青宕,這些旁人的敘述可有誤?」
「無有。」
「既然如此,那您的幾位親隨的證言便有可信之理,帶他們上來。」
這些人都已經和定陽王分別關押多日,至堂前時,神態各有疲憊落拓,他們並沒有定陽王的身份和匹配的待遇,各個換上了粗布囚服,手戴鐐銬,三個人一字排開,齊齊跪下。
定陽王見自己從小到大的親隨這般悽慘,當即起身發作:「還沒給本王定罪,怎麼本王的親隨就上了鐐鎖?這是做什麼!」
三個親隨中一人聽了這話,忽得落下淚來,只是不敢高聲,在堂前低低的啜泣。
潘翼發現,徐大人已經看出這對宗親夫妻的強弱,此時他並不去看定陽王,而是看劉王妃,劉王妃何等聰明,當即拉著姜苻坐下,示意他不要開口。
解決了噪音,徐照白以此讓下面三人報出姓名,驗明正身後,例行發問:「你們三人都在凌汛至西陶當日隨你家王爺前往營地,定陽王讓你們陪同是去做什麼?」
公堂忽然安靜,許久,其中一人低聲道:「監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