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善同到底更有城府,他收起慍怒,冷冰冰道:「王妃,你出身市井,或許不知,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梁國舅遭逢不幸,不過是巧合罷了。梁國舅目前下落不明,本官已派人去查找,只是這些天全無音訊。派人搜尋之文書,盡可當堂過目,如果本官要害,何必多此一舉,只需推脫人手不足,少派人力即可。事實卻是,半個州的州府軍已經都去搜尋,本官問心無愧。」
劉王妃不吃這套,「哈」地一聲冷笑道:「關門擠著眼睫毛——巧了,梁小國舅是和那邊的潘大人一起聽了我的問詢,兩人一個去找御史告知,一個去搜尋證據,偏偏找證據的那個生死未卜,難道在座各位朝廷里的聰明人都覺得合情合理?偏我一個鄉野村婦覺得古怪?那這聖人文章,我看不讀也罷!」
牽扯官格,加之連在座徐照白都罵了進來,朱善同以為劉王妃徹底得罪了帝京諸官,也不再壓抑憤怒,近乎咆哮道:「大膽!我等乃是朝廷命宮,告身俱全,天子之臣,何許人也?即便貴為王府內眷,也不得有辱斯文!」
「何許人也?」劉王妃目若燃星,聲高如唱,「□□鑲金,茅蛆鍍銀,他們是什麼貨色,你就是什麼貨色!」
潘翼沉浸在這大理寺根本聽不到的吵架氛圍中,震撼之餘,仍舊敏銳察覺到,徐大人至今未置一詞,這很像是在第一次提審中,梁道玄用的辦法,以這種方式,激出更多的辭令。
但上升到了人身攻擊,徐照白就不得不發話了:「王妃劉氏,你若要告,本御史會記錄在案,呈報天聽,但不得在堂前言語侮辱朝廷命宮。」
「方才我家王爺被那樣言語故意激怒,大人您也沒說句公道話,怎麼?我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人就覺得不妥了?」劉芝似乎鐵了心要將事情鬧大,乾脆連徐照白一起拖下來職責,「既然我犯了這樣的滔天大罪,那也別審了,我認就是了,押解我回帝京去投入大牢好了,讓帝京的官老爺們審審看,究竟我是否罪不容誅!」
潘翼陡然驚覺,如果這案子真的調回帝京,定陽王與王妃押解去審,還真就有些可拖之理。這不失為一個辦法。況且萬一梁道玄真的沒死呢?拖延到他回來,若是手有證據,豈不一本萬利?
然而依憑他對徐照白的了解,自己這位世伯,卻不是這樣容易被言語激怒的人。
徐照白作為御史主審,不可能和她當堂吵這個內容的架,溫和道:「王妃的意思是,本御史於職責公允上有所偏頗?」他語氣總是這樣平靜,「在堂上,需要的是證據,人證、物證,眼下卻沒有一個能拿出來以證定陽王之無辜。」
劉王妃可以靠撒潑堵住朱善同的嘴,卻不能真的拿出任何證據,她看向朝自己投來悲傷關切目光的丈夫,心中在激憤後,只剩空落落的絕望……
這時,自堂前、從州府衙門的牆外,忽得傳來一陣呼喊,起初聲音還小,方才大家都在爭執,無人放在心上,然而在沉默後,安靜的堂上卻已將衙門外一浪高過一浪的群起呼喊聽得真真切切。
他們聽到的此起彼伏呼喊是同一句話——
「國舅爺回來了!」
第80章 絕渡逢舟(三)
除了徐照白, 堂內所有官吏齊齊起身。
白衷行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他笑著衝出去兩步才意識到,這是公堂,而後緊張回望徐照白, 在徐大人微微點頭首肯後, 才大踏步往外走。
「慢著!」
朱善同叫住了他。
「徐大人, 過堂方至一般,外有百姓混亂喧譁,理當制止, 還是讓下官派州府衙差去看看情況,白校尉還請坐鎮堂上。」
「朱知州。」劉王妃的話比徐照白還快一步到,「怎麼剛才還是『問心無愧』,梁國舅要是回來, 豈不更證明你公忠體國是大大的好官?為何反倒制止人家帝京一行的御史同僚去接啊?」
她說完再不看面色紫脹的朱善同, 偏頭對站在原地進退維谷的白衷行道:「白校尉, 原來你做事, 不只要聽徐大人的吩咐,還要聽朱知州的話啊?」
白衷行這一下也覺得沒必要逗留,紅著臉,衝出公堂。
「劉王妃。」徐照白難以察覺的輕輕嘆息, 「朝廷命官的職責不是你能指摘揶揄的,請慎重言辭。」
劉芝根本不去看他,只盯著門外。
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定陽王姜苻小心翼翼起身來扶有孕的妻子,兩人一併攜手坐下。
公堂之上, 一時氛圍詭異,有人翹首有人忐忑,無人言語, 似乎有人還想說什麼,卻在觸及徐照白冷冰冰的目光時不自覺露怯,選擇識趣閉緊嘴巴。
在所有人的等候中,外面傳入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徐照白覺得這半盞茶的時間竟如此漫長,直到白衷行急促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又有人坐立不安,站了起來。
「徐大人!」白衷行嘴角快被興奮的情緒扯到耳後,下一句還沒說出口,只見又一個跟在他身後的人邁步進了正堂。
不是梁道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