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百吉知道孩子還有內情沒有說完,但接下來他要講的,又不便旁人在聽,於是擺手趕著明安與明樂出門,讓他們外頭院子裡找個適宜涼快的地方候著,再問再傳,而後關起門來,長嘆一聲:「要我說,什麼過節,不過是造孽!」
第106章 起承轉合(二)
「早年間, 威宗從封地打入帝京,再定天下,那時候宮中死了不少太監,有些是亂兵殺的, 有些是後跑了隱姓埋名的, 威宗見缺人缺的厲害, 就頒布了一個詔令,那些各地衙門大獄中犯了錯想要贖罪的,可淨身入宮。」
辛百吉一旦講起故紙堆里的事, 便有娓娓道來的架勢。
「這些有罪之人,淨身可,靜心卻不一定。」梁道玄覺得威宗辦事說好聽了是大開大闔,難聽了是窮盡極態, 只有極端, 沒有折中。
「此類人雖多少有些罪過, 但好在是成年, 即用無礙,也是病急亂投醫,可當年沒什麼好辦法,這些還是我師傅告訴我的。那時候他在宮中僥倖活了下來, 又是老實得力的,於是給了重用,去地方上循行,便是到各處牢中啊, 看看哪個犯人樂意如此,就給帶回宮中淨身。好些人落了重罪,等著判完也是死路一條, 又或者一輩子熬不完的囚刑,於是狠下心的,也不在少數。」
「但那個時候,沈宜應該還很小才是。」梁道玄算了算,那時候沈宜估計還在襁褓里,犯罪也是不能的。
辛百吉笑道:「就是個故事的開頭,沈大人可不是那個犯罪的。只是這一直是威宗早年宮中太監的來源,持續了十來年,直到先帝時期才廢止。要是早幾年,沈大人還不至於遭這份兒罪呢。說到底,挨這一刀,不是走投無路,哪個樂意?我也是孤兒,或許這就是命,我如今也想開了。可沈大人可是父母俱在的,這不是我聽說,是我師傅明明白白告訴我的。當年他去尋人入宮時。有位內侍省的同僚,為人很是冷酷,那時候內侍省缺人缺的厲害,有些死刑犯本不該在此入宮人選的列中,他為了人手充足,也招收不誤。」
「這樣的人豈不會給宮中增添麻煩?」梁道玄覺得自己麻煩這個詞用的太輕,又發現跟著辛公公的講述,好像已經有些偏題了。
「可不是麼!那時候帶回來的人,用我師傅的話說,真是三教九流,弄得宮裡烏煙瘴氣,好在威宗爺治下有方……」辛百吉小聲非議,「是個厲害的皇帝,他殺自己嫡親的皇孫與正經兒媳都不手軟呢,更何況個把宮裡的奴才?這些人到宮中,經這鐵腕殺過一遍,這才壓的住。」
他說完也覺得跑題得太遠,而這個話題過於危險,趕緊停下。
「說回那位我師傅的同僚,姓劉來著,他辦事,頗有威宗的手腕,為求人手,哪怕有些犯人不樂意淨身,他也抓回去,不然就給加罪坐實,威逼加脅迫的,實在狠辣……那次出去,到了海西道一縣城的大獄,見了個因欠下賭債被丟進來的犯人,那人欠的錢,可不是蹲兩三年大獄能一筆勾銷的,劉公公便要不問自願與否,直接帶人回宮,爛賭鬼而已,哪能有辦法脫身,這人只能百般苦求,劉公公鐵石心腸,全然無用,最後,這賭鬼竟提了個缺大德的辦法,他說,自己有個兒子,讓兒子替自己頂人頭入宮去。」
梁道玄也是做父親的人,聽到這話,怒意使得手都在隱隱發抖。
辛百吉頗為悲天憫人地仰頭長嘆一聲:「劉公公只要人數夠,別的一概不問,又覺得這樣的混帳,比不上懂事的小孩一邊教一邊宮裡辦事,便答應了……哎,後來,我就在宮裡見到了小時候的沈公公,遭了那麼大的罪,瘦得一把骨頭,還被人欺負,可憐極了……過幾年,劉公公也算坐到了內侍省大太監的位置上,然而死得不明不白,我總覺得,這事兒和沈公公脫不開干係……但這也就是我胡猜罷了,國舅別深想。」
見梁道玄沉默思索,辛百吉索性把心中所想一併告知:「我聽得也都是師傅講的事了,真真假假,有些傳言也不盡實情。但明眼明心的,人心都是肉,常理一想,沈大人必然是不樂意見他那家人的。所以那孩子找到我兒子頭上,我趕緊讓臭小子離遠點,別惹了麻煩。可眼下,幹嘛徐大人把這麻煩告訴國舅你呢?我看不懂這用意,他幹嘛不和沈大人直接講?讓沈大人自己處置不就完了?」
「徐大人和沈大人,也未必講得上一兩句話,到底是外臣和內侍,不比我有一層外戚的關係在,和宮裡的人走得近,也沒人好置喙。」梁道玄說這個並不是替徐照白莫名的舉動開脫,他隱約覺得,以徐照白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冷冽,怎麼會無緣無故給自己講個故事聽個響?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其他瓜葛,但徐照白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與其說這是個提示,不如說是一個尋求解答的信號。
難不成要自己去調解這不可能調節的兄弟關係?
開什麼玩笑,要天打雷劈的。
這會兒功夫,辛百吉又找回了自己兒子女兒,辛明樂又奉一輪茶,在旁低首站著,辛明安接著講他知道關於沈玉良為數不多的事。
「他可能也不知找過我,我小遠哥,哦,就是王應公公的養子,和我來往的多,他也被問過,王公公是常跑外頭的,和宮裡人就與爹還算熟悉,小遠哥也是一問三不知的。他說沈玉良是急著攀親戚呢。」
辛明安說完又想了會兒,接道:「沈玉良這個人,明面上和咱們宦官出身的孩子,都不怎麼往來,其實他不說,我也不知道他有這層親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