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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日月照流如常,小皇帝姜霖是個知冷知熱的孩子,不似一般帝王自小就被奪了心性,他知沈宜經歷喪亂,便主動下詔放假,又賜了許多物用,雖不過是個太監的父親,作為天子不會賜些禮器用度,但金銀之物表表親厚,也是歷代常有。
梁道玄得知,十分感慨,只道孩子真是個好孩子,然而他不免哀傷,有些背後悽愴之事,現在也沒法告訴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究竟如何狠下心來,手起刀落。
沈宜當然沒有哀傷,可他收到皇帝的關懷,也知多年深厚感情不是一朝一夕,歸來後亦對太後陳情,表示無愧陛下的隆恩。
梁道玄倒覺得,隆恩不隆恩的,到底小外甥是長公主的弟弟,依照沈宜與長公主的別樣情誼,終究還是有些關懷始終可靠。
拉攏沈宜,確定陣營,即便參與謀害,梁道玄也覺得值得。
但接下來的事,就有些棘手了。
這件事的起因是徐照白將隱情透露給自己,那麼,如何看待徐照白的舉動,格外重要。
沈宜一時顧不上的內侍省事務,這些天只能勞煩辛公公,辛百吉是個嘴碎的人,嘴上沒完沒了訴苦,但樁樁件件大事小情都給你辦得妥妥帖帖,極為省心,只是這樣梁道玄宗正寺的差事就要勞煩自己到處奔波,好在行宮中諸事從簡,唯獨一些公卿人家的孩子待選入宮為侍讀之事,他挨個上門賀喜,為彰顯皇恩,又早教太府寺預備好了賀儀與御賜的文房之物,各門各家均視為聖恩浩蕩,皆是感懷墾謝,表示自家爭氣的小子,定然好好伴駕,絕不嬉怠。
這樣走過一遭,十來天的日子水一樣流過,侍讀待選只剩最後一環面聖,備選之人皆是斟酌過的公卿百官各家優異之子,比例也有微調,不至於讓貴戚和臣僚哪方不滿,但也多少在梁道玄的爭取下,偏心了不少公卿家人品和學識都翹楚的孩子。
最後捧著這些人謄抄出額外一份的歷紙,梁道玄打算去交給妹妹過目,誰知剛到了泰康宮外,就見徐照白正款步出來。
作為下屬,梁道玄率先行禮,他是不在小事處亂擺外戚的威風和架子的。
「徐大人,才忙完匯事?」梁道玄笑眼看人,揚聲說話,整個人都是蓬勃的親和,「政事堂那邊已經傳過餐了,你晚了一步。這樣,一會兒和我一道去槿芙堂用些點心,待到散務回府,肚子裡也不至於空落落的。」
徐照白微微一笑,也客氣回道:「那好,有勞國舅引路了。」
一般來說,徐照白都會表示沒關係,這次卻願意同往,梁道玄陡然警覺。儘管答應兒子女兒下午去找他們和小外甥一起去體驗搖櫓賞蓮,他還是趕緊讓沈宜將歷紙一摞送進去給妹妹,自己略整了整衣冠,在鏡子裡看了又看。
「國舅見徐大人,比見梅相還要緊張。」沈宜見了不免奇道,「原來在國舅眼中,徐大人才是一等一流的人物。」
「沈大人和徐大人相處機會沒那麼多。」梁道玄急著出去,只跟他苦笑作答,而後將給自己送來的茶一飲而盡,「要是相處起來,只會和我一樣。」
他沒跟沈宜客氣,這是實在話。
自從跟徐照白出差過那麼一次後,梁道玄對這個人除了戒備,就是警覺。
「東西我會親自交給太後,國舅請自便。」沈宜見他似乎是有要事,也不多問多留,讓開了路。
徐照白如果照常相處,其實是個不錯的遊伴,兩人走過行宮,談論近期政務,言及周遭花木,他皆能一正一諧答對自如,梁道玄自己就是擅長和人交流的個性,自然也和這樣的人聊得來,然而他卻不敢太聊得來,到了槿芙堂,正值槿花初謝芙蓉正盛時期,嬌紅逶地而柔粉宜人,原本梁道玄是約了一家三個孩子在這裡見面,備下的都是孩子愛吃的點心,這時免不了私下吩咐宮人再備一些。
離約定時辰還有段時間,梁道玄熱情給徐照白介紹了各種精巧的點心,還命人打包一些,給徐照白的孫子與孫女帶回去。
「這樣的酥皮里本該包栗子蓉的,無奈栗子未到成熟時,御膳房的小趙公公想了個法子,給換成了蓮蓉,甜潤綿密,也別有清新風味,我那兩個沒出息不爭氣的孩子各個爭著搶著吃了沒夠,連陛下也愛上了,給貴府兩個孩子也捎帶回去些,若是喜歡,宮裡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