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進入夢鄉時,他見到了那個很小的男孩,似乎很愛哭,睫毛上總是濕漉漉的。
那時他剛從母親的房間裡出來,儀器運轉的聲音被隔在門後。
被找到帶回來之後,女人就很快病了,醫生記錄複雜的病名,和一連串的併發症,用各種沉重、昂貴的醫療儀器來治療她,但是沒有好轉,生死的交界線近在眼前,抬腳就能邁過去。
薛銳懷疑過是家族的懲罰,這份懷疑無處可說,也無法查證,沒有人會站在他這裡,女人奮力想要逃開的陰影,終於還是沉甸甸的落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那些正在殺死他母親的人,有一些會想殺死他,有一些會讓他活著,但是無論是誰,都不會救他們。
「哥哥。」
愛哭的男孩又等在他門口,像是不怎麼通人性的小動物,在眼前錯綜複雜的森林裡,找上了尚未獲得自保能力的自己。
那段時間,薛銳經常在夜裡痛醒,但他沒有找醫生,也沒告訴任何人,固執地認為,這是在分享母親的痛苦。
他的骨頭在痛,內臟在痛,幾乎每天晚上隨機選一處讓他在床上痛得徹夜清醒。
十二歲的的薛銳,痛得冷汗涔涔,卻不發出聲音,也沒有動作,咬緊牙關,在黑暗裡一個人和神明或者惡魔對峙。
薛里昂就是這段時間,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大大的藍眼睛,五六歲的小孩子,無人在意他,瘦小得好像很快會被這座宅子裡的陰鬱氣息吃掉。
薛銳沒養過寵物,薛里昂卻像是自己送上門的流浪貓。
看不懂人臉色,理解不了這個家的運轉邏輯,甚至聽不懂人話,只知道在所有能見到薛銳的時候,討好得往他身上貼。
把「我需要你」這幾個字貼在了腦門上。
當又一次疼痛襲來的時候,身旁溫暖的小動物動了動,薛銳睜開眼對上是他擔憂的眼神。
然後他抱住了薛銳,金色的頭髮蹭在薛銳臉上,感覺刺刺的。
薛銳分出一隻手把他掰開一些,才發現,小孩藍色的眼睛裡蓄滿了眼淚,臉上更是亂七八糟的濕漉漉。
痛到虛脫的時候薛銳沒哭過,母親一次次病危通知書傳來的時候他也沒哭過,眼前的小孩只是因為他在疼便哭成了這樣。
「……睡覺吧。」
薛銳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哄他睡覺。
聽著他的呼吸,天快亮的時候竟然也漸漸睡著了。
薛里昂還是經常來,吃東西,睡覺,在以為薛銳見不到的地方偷偷觀察他。薛銳處理完自己的課業的時候,會教他一些簡單的詞句。
奇蹟般的,在薛里昂的陪伴下,疼痛造訪的頻率越來越小,持續時間也短了,不知從哪天起,竟然徹底痊癒。
夢裡薛銳像是照顧自己第一隻寵物一樣對待薛里昂,直到最黑暗那天的到來。
主宅的女主人因病逝世。
從此薛銳再也沒有軟弱的藉口,那些陰影里的「親人」不屑再掩飾,聚集在母親的遺體前像是食腐的禿鷲一樣瓜分空出來的利益。
他看著滿座親朋,在心底記住這些劊子手的名字,無論是家族的懲罰還是絕望殺死了那個女人,他們都是握刀的行刑者。
沒關係的,他們不會滿足,早晚有一天會把刀尖對向自己,這樣想著,薛銳竟然有一絲期待。
但我不會逃的,我會在這裡等著,親手燃起大火,把你們都燒乾淨。薛銳在心裡輕輕說。
他的母親已經死在那場盛大的逃亡里,只要他還活著,她就沒有輸。
薛銳不會讓她輸的。
於是,他的感情、良知,以及其他的一些重要的東西,在那天和母親一起埋進墳墓。
那個無知無覺的小寵物,竟然是他主動對這個世界付出的最後一點愛。
第43章
薛銳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了,他睡了十幾個小時,隱隱有些頭痛。
樓上的門一開,薛里昂就受驚從沙發上滾下來,沒保持住平衡,直接對著薛銳跪在沙發和茶几之間。
他昨晚隔兩個小時給薛銳量一次呼吸脈搏,天亮的時候才敢睡著。夢裡也水深火熱的,外面一有點什麼動靜就驚醒。
「哥你……那個,沒什麼不舒服的吧。」
薛里昂站起來,賠笑抬頭看著薛銳,儘量把話說得自然點。
薛銳看著手機上亓飛和公司的人給他的留言,一邊處理工作一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