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崢的臉似乎更往下低了一點,幾乎埋在陰影里,只留下一個起伏的輪廓剪影。
林向北說:「我過來看看朋友,之前跟你說過,賀崢。」
「記得記得。」鍾澤銳從褲兜里掏出煙,一欠身遞出去,「上次謝你幫小北。」
賀崢抬起眼,「我不抽菸。」頓了頓,目光無意地掠過那隻摁在林向北肩膀上的手,「我這裡很忙,你們回去吃東西吧。」
林向北一步三回頭的,欲言又止。
燒烤端上來他隨口問了句,「你們這裡招人一小時多少錢啊?」他咬著筷子補充,「就後台洗碗那種。」
「你說小賀?他是一小時十塊錢。」
那麼累,才十塊錢,得洗多少碗啊?
鍾澤銳給他拿了串魷魚,「怎麼好奇這個?」
「澤銳哥。」林向北靈機一動,「新世界不是歸你管嗎,讓賀崢去好不好?」
「行啊。」鍾澤銳咬下一口冒油的五花肉,被燙得齜牙咧嘴還不忘回話,「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要樂意,我來安排。」
賀崢不樂意——
吃完夜宵特地在大排檔等賀崢下工的林向北等來對方的一句,「不去。」
「為什麼?」林向北很不解,「你在這裡一小時才十塊錢,澤銳哥說了,只要你周末去幫忙,給你日結,一晚上一百二呢……」
賀崢正在脫防水圍裙,轉過來盯住慢慢噤聲的他,「我說了不去。」
林向北忍不住道:「你讀書那麼好,怎麼連帳都算不明白?這裡又髒又熱,味道那麼大,全是飛來飛去的蒼蠅,熏都熏死了。」
他本意是心疼賀崢幹這種髒累的活拿那麼稀薄的工錢,但眼下賀崢大汗涔涔一身油污,可不正是味道那麼大嗎?
賀崢沉默地將圍裙掛好,二話不說地越過林向北。
林向北自知失言,大步往外追,繼續勸說:「要不你先跟我去新世界看看,那裡可漂亮了,有澤銳哥在,肯定不會出事的。」
賀崢陡然停住腳步旋過身,他險些撞上去,聽賀崢堅決地說:「不要再提了,我不會去的。」
林向北這才不甘不願地打消帶著賀崢賺外快的念頭。
他送賀崢回家,賀奶奶因為他的一些光榮事跡很不歡迎他,不想惹老人家動氣,兩人在前一條巷子口停車。
賀崢卻沒立刻邁步,似乎是憋了一路,問他,「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大嗎?」
誰大夏天在那種地方悶幾個小時都會有味兒,林向北卻攥住賀崢被汗濡濕的衣領子,靠近了在他頸部狠狠地嗅了一大口,故意正話反說:「一點兒味道都沒有,好香啊,都要把我香暈了……」
賀崢垂眸,對上林向北仰起的眼睛,「那你多聞會兒。」
眼裡帶一點促狹的笑意,林向北剎那沒了聲,鬆開手,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心裡都莫名沉甸甸的。
半晌,賀崢很輕地問:「你從來沒有做過未來的打算嗎?譬如說,離開這裡。」
林向北的手似乎為這個太正經的問題而有點焦慮的在車把上摸來摸去,支吾著,而賀崢也像是隨口一問,又察覺到這個話題對於現今的他們來說是越界的,並不一定要一個答案。
他聞到一股異味像一隻只油膩的手從他衣服里張牙舞爪地探出來,他不要林向北再聞見他身上的臭味、不想這些無形的手觸碰到林向北,賀崢迫切地大步回家洗掉這一身髒污——就如同搓走貼在他身上的標籤,甩開荔河這個落後的地方。
嘀的一聲,密碼鎖開了。
眼前是乾淨整潔、清新明亮的家,是賀崢付出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才脫掉的髒衣服。
凌晨近兩點,住宅區安靜得像停歇了的心臟,一絲一毫的聲響撞不開做了隔音處理的牆。
他打開新風和陽台隔斷的玻璃門讓遠方的聲音灌進來,給太過靜謐的停滯的夜晚做心肺復甦,成功地增添一點菸火氣。
應該入眠的時間點卻毫無睡意,一路從Muselbar回家,腦子裡顛來倒去都是在馬路旁和林向北最為尋常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