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夫妻二人有足夠的閒暇,一邊擼貓飲茶品甜點,一邊在水木清華的煦風中談閒散悶。
大概是段知影帶來的糕點多了點手作復古味兒,二人聊著聊著,情不自禁回憶起舊日時光。
小貓便也得以從二人的對談中,拼湊出段南尋的情況,以及段家的往事——
「姓段的都有病」,並不是什麼段家基因里的劫數。最初確實罹患心理疾病的,只有段南尋一人。
段南尋得了皮膚饑渴症。
顧名思義,有人嗜甜,有人好肉,有人酗酒,段南尋渴的是肢體接觸。
一旦皮膚的渴望得不到滿足,段南尋就會躁鬱難安。
也因而那天黎黛進組出差,宅中新仆還在猜家主低氣壓的原因,經驗豐富的老管家卻知道如何為家主排憂,主動提醒了小貓單獨在家的情況。
這樣的病情,便是段南尋最大的弱點和隱患,在競爭對手虎視眈眈的觀測中,很可能成為廝殺中被利用的抓手。
因而在外露面,段南尋需要時刻繃緊神經,營造無懈可擊的,甚至冷漠無情的形象。
若非如此,不可能將祖上承接來的搖搖欲墜的生意,打拼成如今堅不可摧的商業帝國。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家業尚未穩固時,保護彼時在演藝圈還未站穩腳跟的妻子,和兩個嗷嗷待哺的稚子。
怕童真稚子無意對外泄密,段南尋乾脆在家扮演那個「嚴父」的形象,與黎黛的「慈母」角色達成動態平衡。
面具戴久了,就長在臉上了。
久而久之,連段南尋都習慣了這樣的偽裝和枷鎖。
他的弱點,曾只有黎黛與老管家知道。他的枷鎖,也曾只敢在黎黛面前解開。
但黎黛有自己的事業,段南尋亦是如此,二人不能總形影不離,時間一長,難免成為夫妻二人的負擔。
段南尋並非沒找過其他緩解焦慮的方式,但都如飲鴆止渴。
口腹之慾得到滿足,肌膚的渴望便更清晰。
高爾夫或網球運動後,肌肉得到釋放,那溫情的觸碰更成為需求。
因而,段南尋只能百忙中抽空找到黎黛牽手擁抱,要麼,就只能淪為親生兒子眼中,陰晴不定的父親。
——這與他一直以來對家庭的執念,背道而馳。
段南尋的執念,要追溯到他患病的原因,即其原生家庭:一個完美符合大眾刻板印象的落魄富豪家庭。
段南尋的父母相識相戀於段氏尚未落寞的時期,優越的家世滋養愛情,他見識過年輕的父母濃情蜜意的模範夫婦模式。
也因而,當企業落魄,父親性情大變,母親忍辱負重,酗酒、咒罵、爭執、疏離,甚至後來的謊言與背叛,夫妻親子關係的多重破裂,便也成了段南尋的心傷,誘發了他的皮膚饑渴症。
一場空難,結束了段南尋少年時期最後獲得親情的可能。
有人經歷這等遭遇,可能會踏上父輩的老路,也成為暴力涼薄的父與夫。
有人經歷這等遭遇,則會做截然相反的決定,比如段南尋。
他自少年時起,便下定決心,要成為最稱職的父親與丈夫,要給孩子無窮的關心,要讓孩子與妻子,再也不經歷自己的冷遇與痛苦。
這份執念,加上疾病,雙重動機,過猶不及。
——便也成了其長子段知影離家出走的成因。
成了萬惡之源,開啟了一段沒有結局的戀情,給兩個兒子帶來了終身難以磨滅的夢魘。
段知影自孩童時期,就比段書逸展現出更廣的天賦。
這種天賦有利有弊。
段書逸因興趣只在歌舞,精進培養之後,天賦得以成長。
而段知影能獲得正反饋的地方太多,今天或許對鋼琴感興趣,入門後便覺得無趣;今天或許接觸奧數覺得新鮮,明天就會將視線轉移到繪畫上。
他極其聰明,但他的聰明因為沒有定性,得不到成長。
「天才」註定是孤獨的,段知影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無法從一件事中獲得樂趣時,周圍人為何試圖逼迫他繼續在這件事上「坐牢」?
事實上,他對萬事萬物的好奇也並非全然徒勞,猶如涓涓細流終將匯聚成海,在未來真正感應到命定之事的召喚時,這些零碎的體驗都能成為助力。
只是,當時沒有人能預測所謂「命定之事」,包括段知影,包括段南尋與黎黛。
因此,愛子心切的夫妻二人,不敢拿段知影的前途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