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段南尋曾經歷過那樣的童年,對段知影便關心則亂;而有時躁鬱症狀沒得到緩解,段南尋對段知影的控制欲,便會難以克制。
段知影作為段南尋的第一個兒子,這段親子關係經營得堪稱失敗。
也大概是吸取了經驗,在對待第二個兒子段書逸以及第三個兒子段禮顏上,段南尋都學會了尊重與鬆弛。
可與段知影關係的緊張,已成定局。
因為曾見識過這孩子幼時買了吉他,不到一周就閒置;買了鋼琴,不到一個月就落灰;這學期在國際學院考試得了年組第一,結果下學期成績就一落千丈,細究才知道他打遊戲收到職業俱樂部邀請,正考慮是否進入培訓營體驗……
所以當剛上高中的段知影提出要放棄統考參加藝考,成為美術生時,段南尋簡單粗暴地反對了。
段知影試圖解釋這次決定的嚴肅性,段南尋很強,不聽。
在孩子看來喜怒無常的父親難以溝通,段知影也倔,不聊。
對段知影而言,「美術」便是童年無人預測的那片「海」,父親不支持,他靠自己也能逐夢。
於是,在高中第一年,段知影離家出走,租了偏遠老破小區的一間房。
也就這樣結識了鄰居溫妙然。
這便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也是命運嘲弄眾生的舞台。
這段過往中分明無人犯錯,卻共同面臨所有人都受重罰的悲劇結局。
自此,萬劫不復。
回憶沉重,以至於黎黛回神時,桌面擦拭眼淚的紙巾已經蓄起一小座山。
段南尋雖說沒有落淚,但亦是愁眉不展,直到指尖被毛茸茸的糰子聳了聳,眉梢才被動舒展開。
「謝謝你。」段南尋揉揉小貓頭頂,「我沒事。」
「喵嗚~」妙妙用奶呼呼的聲音響應。
人類沉甸甸的情緒,一旦遇上動物幼崽純真柔軟的聲線,就會奇蹟般得到緩解。
聽到小貓的叫聲,段南尋不禁莞爾,連那邊的黎黛也破顏一笑。
夫妻與貓共在清風中靜坐,片刻,黎黛忍不住問:
「南尋,這些年,最讓你難以釋懷的事是什麼?」
「太多太多。」段南尋一頓,才繼續說,「非要說其中一件,大概是徹底接受溫妙然的死之後,段知影決定『聽話』的那一刻。
「我有時做夢,都還會重新夢到那一幕,看到我曾經意氣風發自信不可一世的長子,那樣頹喪又順從地站在我面前。他說他決定從美院退學,決定聽我的出國學商進公司,走我安排的穩妥道路。
「以前的我怎麼可能想到,我這種頑固高傲了一輩子的人,居然有一天會妥協到堪稱哀求的境地。我竟會主動勸他繼續追求夢想,主動提出要給他一切支持掃除障礙,只能得到他逐一拒絕的響應。
「他那麼認真地對我說,『我已經不喜歡畫畫了。坐在畫板前腦子也是空的。既然如此,不如進公司,至少還對家裡人有點價值。』
「他不是在賭氣,也不是過去那樣,只是暫時對某個事物失去了興趣,眼睛還明亮地看著別的事物,還對這個世界抱有好奇和期待。
「他是真的了無生趣。
「在我面前呼吸尚存的段知影,只是因我妻子苦苦哀求,而留下一條茍延殘喘命的長子而已。
「早在溫妙然死的時候,段知影也一併死了。」
段南尋殘忍地說出這句話時,手指卻涼得把小貓都凍得發抖。
這個人在故意說出「死」這樣的詞,來刺激自己,來懲罰自己。
「老段。」黎黛輕輕喚他,伸過來一隻手,暖段南尋的指尖,「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段南尋苦笑,「你的意思是指小貓?」他揉揉小貓的頭頂,「我承認這隻小貓很神奇,但它總歸不可能在段知影心裡,代替死去的溫妙然……」
「如果不是代替呢?」黎黛突然提高音量,讓段南尋一怔。
這句話雖是問句,但黎黛的語氣卻很堅定,仿佛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什麼意思?」務實的段南尋時常不理解靈感的妻子,此時也是一樣。
黎黛微蹙眉間,垂眸與小貓對視。
小貓正抬著純淨天真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我不好說,只是有種很隱晦的感應。」黎黛抿唇笑,斂眸低語,「我有一種沒由來的確定,我相信段知影,我相信我兒子正在復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