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瞿寂山這一生孑然,卻不知他也曾傾心愛過一人,只是那時候他太過年輕,又盛氣自負,並不知道自己的喜歡有多深,直到後來那人因他的過失而永遠的離開這人世,他方才幡然醒悟,一時痛悔難當,乃至覺得生而無望。
陛下如今的心情,大抵就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吧!瞿寂山看著少年面上神情,突然就想起了那段被深埋在時光長河中的往事。
一顆心留血結痂,生出厚厚的疤痕,在往後漫長的歲月里,這些疤痕總在不經意間被再次劃爛,一陣的血肉淋漓……瞿寂山抬手悄悄摸了摸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垂眸時,掩去了滿眼寂寥滄桑。
眼前這少年天子,與曾經的他相比,顯然是幸運的,最起碼他還有挽回的機會。
瞿寂山將從外面抓來的草藥倒在燒好的開水中,又往爐子裡添了兩塊炭,走到床邊開始給顧深解衣裳,他身上的傷口太過嚴重,每天都要換兩遍藥,又因為受傷的面積太大,包紮起來極為費力。兩人合力好一通拾掇,才終於將他身上的繃帶都解下來,瞿寂山用沾濕了的布條給顧深清理身上的草藥渣,剛拂過一層,突然頓住了雙手。
謝予靈見他愣愣定在那裡,不由就緊張起來:「瞿大夫,怎麼了?」
瞿寂山定了定神,又用布巾在顧深胸膛上擦了擦,這時候謝予靈也察覺出不對來了,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這……這怎麼可能!」只見顧深敷滿了黑褐藥渣的胸膛上,被抹過的地方,露出一道長長的粉色痕跡,模樣雖依舊有些猙獰,可這分明是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
兩月前,趙太后與顧深在行宮起爭執,這是謝予靈一怒之下失手造成的劍傷,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這傷反反覆覆好一段時間,甚至發炎潰爛過,後來好容易結痂脫落了,卻猙獰的猶如一條百足蜈蚣盤踞在顧深白皙健美的胸膛上,再後來就是幾日前,顧深真氣爆體,造成筋脈肉身盡損,這道「命途坎坷」的劍傷也沒能倖免於難,再一次鮮血淋漓,甚至從未有過的眼中。
瞿寂山昨日還在苦惱要用什麼藥來為他治療,可這才一轉眼,那一指來寬、皮肉外翻的傷口,竟然已經癒合,甚至連傷痂都脫落了,他從醫一輩子,還從未見過這般離奇之事,莫非這王爺還真不是肉體凡胎不成。
瞿寂山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等他清理完顧深身上所有的藥渣,便容不得他不信了——他身體上那經年累月留下的新舊傷痕,具都只剩淡淡的痕跡,甚至有的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俗話說枯木逢春、人肉白骨,老夫本以為不過世人誇大,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真的能有幸得見,」瞿寂山雙手背在身後,哈著腰雙目直勾勾盯著顧深身上,搞科研一般的研究了半晌,最後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粉色痕跡處的肌膚彈性光澤,煥發著滿滿的生命力,讓他忍不住又戳了兩戳,末了又感嘆一聲,「只可惜這不是老夫的藥方鑄成的效果,不若世間真有這般靈丹妙藥,還何患有疾啊!」
謝予靈看他手上動作,好一陣提心弔膽,忍不住咳嗽兩聲,提醒道:「瞿大夫……」
瞿寂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方才後知後覺自己手上力道有些大,忙的收回來,面上堆出個不尷不尬的笑:「失禮失禮,老夫唐突了!」
謝予靈卻笑不出來,語氣嚴肅的問:「這是怎麼回事,他……還好吧?」
瞿寂山聞言,愣了幾秒後,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你瞧我,老糊塗了。」話落執起顧深的手,開始例行檢查,這一看之下,竟然探到了一股濃郁到深不可測的真氣,那真氣充盈了顧深七經八脈,他正想細細探究,不想那真氣竟像是有神志一般,猛的朝他衝突而來。
他自詡也是苦修數十年的修為,卻被這一下反噬的毫無招架之力,瞿寂山忙的鬆開顧深手腕,當下喉間噴出一口鮮血。
謝予靈蹭的站起身子:「怎麼回事,你還好吧?」
瞿寂山一手按住自己悶疼的胸口,狠狠喘了口氣,雖然近來經歷過的不可思議太過頻繁,但此時他還是有些接受無能,以至一張蒼然面龐上承滿了諸般複雜情緒,竟顯出幾分扭曲。
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換過勁來:「王爺他,內功似乎恢復了!」
謝予靈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他身為一個習武之人,凡此種種也算通熟,卻從未聽說過破碎丹元還能重造的,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他質疑。
如此又過了兩日,顧深身上的傷痕已全然不見,渾身上下白皙到看不見一點瑕疵,他就像是回爐重造了一般,按理說謝予靈應該高興的,可事實上他覺得極其的不安,因為顧深仍舊處在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