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幅畫完成的第一秒,林靜松就很喜歡。因為上面的人並不像林靜松真實的自己。林靜松有些厭惡自己的樣貌,他不喜歡照鏡子,也不喜歡照相。
林靜松覺得,如果他真的長成這幅畫的樣子就好了。當鄭千玉解釋背景的那片綠色時,他說林靜松給他的印象就是一片森林。
「是夜裡的森林。」鄭千玉補充道。
儘管林靜松未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是夜裡的森林,但這個意象讓他感覺很好。
就像鄭千玉教他區分顏料的色彩,他總用一些很美的意象來做比喻,比如一條閃光的、冰涼的河流,一顆正在墜向大地的流星,以及一種強烈的夏日餘暉。
對林靜松這種在藝術的門外遠遠徘徊的人,鄭千玉從不覺得他無法涉足其中。像一個魔法師一般,他用一些林靜松也能夠理解、喜愛的風景去慢慢充盈林靜松貧瘠的藝術想像。
於是林靜松也因此開始理解為什麼在鄭千玉眼裡,看上去像是同一種色彩,卻擁有千差萬別。
他小心地撫摸這幅畫,看到上面油彩塗抹後乾涸的紋路。隨後,他站起來,手裡拿著這幅畫,在自己的家中走了一圈,四處環視。
他舉起畫框,小心地對比了許久,最後將其掛在窗台旁凸起的牆柱上,離自己的書桌不遠。
那裡是背光處,畫很小,掩藏在一片令人安心的陰影之中。林靜松工作的時候,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它。
林靜松對此感到滿意。
他打開BYE,點到那隻戴墨鏡的雪貂,他準備從下雨天這個角度切入,發起一聲問候。
鄭千玉正在和李想通話。
李想好像正在開車,他對鄭千玉說話仍然溫柔:
「BYE要在我們這裡辦一個展覽,想邀請一些用戶,你有興趣嗎?」
鄭千玉不想再去人多的地方了。他幾乎第一秒就想拒絕,李想又道:「我聽說他們的開發者會到場,是個挺難得的機會的,你如果有什麼改進的意見,都可以直接和他們聊了。」
鄭千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什麼,道:「這個軟體挺好的,我……沒什麼意見。」
「是吧?我也是覺得很好,才會推薦給你的。」
「所以。」李想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會想和我去展覽嗎?」
鄭千玉對BYE的開發者是懷有一些好奇。他沒有拂李想的好意,答應了他。
掛了電話之後,鄭千玉走到窗前,雨漸漸停了。他能感覺到外面的光線亮了一些。
早上被淋濕的日曆幹了一些,紙張有點皺了。鄭千玉把舊的一天撕下,扔進了垃圾桶里。
第8章
「我想把它們賣掉。」
鄭千玉對著手機道。他剛交完今天的工作,正在等工作室確認。
他趴在桌子上,說的話轉成文字發了出去,掩藏了語氣。
視障用戶在BYE收到消息時,即使在聊天界面也會觸發提示音,那是一顆水滴落下的聲響。
一般來說,志願者會儘量和視障用戶發語音,方便他們收聽。
鄭千玉認識的這個人,從來沒有給他發過語音消息,在連線的時候說話也很少。
不過他發消息的頻率可不低,只是都是文字消息。
鄭千玉認為那是因為自己大多數時候也只發文字消息,所以他才會這麼做的。
他應該是個不善表達,心思卻很細膩的人。他可以察覺出鄭千玉累了、不想繼續聊天的時候。
他同時還是個很堅持的人,因為和一個盲人線上聊天實在乏善可陳。鄭千玉的每天沒什麼新鮮事可分享,有時候禮貌而冷淡,沒有表露出要長期維護這段聯繫的意向。
但只要他發來消息,鄭千玉一定會回復,不管過去多久。
這個人好像確信了這一點,所以他們幾乎每一天都有對話。
「為什麼?」
他回復得比平時要慢一下,機械音讀出他的消息。
鄭千玉和他說了自己在關窗時發現顏料的事情,順便說了自己以前畫畫的經歷。
當然,鄭千玉只是一筆帶過,並沒有說得很詳細。
「這些顏料很貴,過期了挺可惜的。」鄭千玉道,「不如給需要的人。」
他們在的城市有很不錯的美院,掛出去應該會有學生買。
「送也可以。」鄭千玉笑笑,「幾乎全新的,會有人要吧?」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對方回消息的速度比往常要慢很多,仿佛鄭千玉出了一個什麼難題。
這一點對鄭千玉來說很明顯,因為在對方回復之前,他也只能等待。
良久,他的消息才過來。
「我可以買嗎?」
鄭千玉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畢竟看對方的表現,他仿佛是個和藝術無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