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森當然點頭,車拐了個彎,在夜晚駛向公園。
下車的時候,鄭千玉扶著車門,感嘆自己吃得飽。在林靜松眼裡,他的食量幾不可聞,兩盤肉,鄭千玉大概吃下不到半盤,一碗蔬菜就讓他填了肚子。
如此,鄭千玉就要走路「消食」,他們多了一段散步的時間。
夜風涼爽,但有些冷了。冬春交際,晝夜溫差變大,鄭千玉的盲杖點著路,另外一隻手縮進了開衫的袖口裡。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
鄭千玉道。
林靜松很想牽他的手。
好像有無法驅散的寒冷包圍著鄭千玉,命運也下了定論,人生從此永遠是冰天雪地,任何事物都無法讓他從這樣的寒冷之中解脫。
即使林靜松已經站到他身邊,他能給予的溫度是否少得可憐,又是否因虛假而縹緲。
他也不知道。
「千玉,你是不是……不想申請。」
他開口問道。
「嗯。」
鄭千玉說:「我不想看上去很像一個看不見的人。」
他低下頭,道:「雖然我已經是了。」
「這樣走路就好,不想要更多了。」他的盲杖輕輕打在地上,「不想去很遠的地方,也不想認識新的人,不想被拋棄,也不想被關心。」
鄭千玉輕輕笑了一下:「好像這麼做,有一天我就會好的。我有時還是會想去看電影,還有畫展……」
「那就去好了。」
他聽見葉森的聲音說。
「去看電影,去看畫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和你一起。」
他牽了鄭千玉的手,他的手指冰涼。
林靜松的手順著他的袖管,握到鄭千玉的掌心裡。鄭千玉的手瑟縮了一下,最終沒有掙扎,蜷在他的手中。
「你不是『一個看不見的人』,你是千玉。」
第15章
「你是想和我約會嗎?」
鄭千玉問道。
他仰起臉,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他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鄭千玉的手仍舊讓他握著,他很冰冷地攀上他的手腕,說:「不要再說這種話了,葉森。」
握著鄭千玉的手讓林靜松有片刻的恍惚,鄭千玉叫這個名字,又把他拉回現實。
「你不會覺得有趣的,你很快就會厭倦。」
鄭千玉用了一些力氣,林靜松放開了手。
有整整一年鄭千玉失去對時間的感知。他時而亢奮,聽很多失明的人重振旗鼓的故事,給自己做規劃,試圖告訴自己還能做很多事。
但更多時候,鄭千玉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其實他所看到的不完全是一片漆黑,盲人仍有光感,天光照在鄭千玉的眼睛上,那是一片迷濛的灰肉色。
鄭千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處在白天。但白天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在白天睡去,只活在黑夜裡。
這樣在夜裡規劃,尋找可以繼續活下去的辦法。等鄭千玉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的車聲和人聲,他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氣。
鄭千玉無法欺騙自己,他只想要正常的、能夠看見的人生。
無論是積極地規劃未來,還是消極地浪費自己剩下來的還很長的人生,鄭千玉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之後,鄭千玉也厭倦了這樣反反覆覆的自己。
沒有人會再需要他了。
鄭千玉仰躺在地板上。他把自己的身體糟蹋得很壞,任何時候都沒有力氣。養父母曾經來探望他,鄭千玉對此也沒有印象了。
那個時候,鄭辛也拿他沒有辦法了。
鄭千玉感覺自己的靈魂從身體裡抽離了出來,徘徊在上方。在這樣的視野里,他是能夠看見自己的。
沒力氣活,也沒力氣死的身體。恍然的靈魂看了也搖搖頭,不知道這樣的呼吸還有什麼意義。
後來呢?
鄭千玉記不太清了,或許他只是厭煩了這樣。並不是產生了新的希望,也沒有下定決心要迎接新的生活,因為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不會有任何不同。
只是厭倦如此。
在鄭千玉看不見的眼前出現了這個人——葉森。他當然是個意外,讓鄭千玉在黑暗重複的生活里有了一點變化。
所有人都把一切想得太簡單,鄭千玉不希望葉森再對他說那些陳詞濫調了。
是的。鄭千玉心想,他應該告訴葉森,他想要怎麼樣的對待。
「不要再說為了我——你想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