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千玉微笑,右手輕輕摩挲自己的盲杖。
或許是因為光線昏暗,林靜松感覺到鄭千玉那並不是平常的、愉快的微笑。
林靜松從來就無法摸透他的心。鄭千玉曾經願意為他坦露一切,如今他盡數關閉自己的心事,沒有給林靜松任何窺探的機會。
「要聯繫也好,要見面也好,約會也好,要做……」
葉森很緊地抓住他的肩膀,他的力氣太大,讓鄭千玉更毀滅的話沒能說出口。
鄭千玉的肩膀摸上去也是稜稜的骨頭,他卸了力氣,低著頭。鄭千玉的臉被光與陰影一分為二,一半蒼白,一半沉進黑色的水底。
鄭千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像在收拾因自己的失控帶來的一地狼藉。
這幾年他唯一學會的事情就是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沒有自暴自棄,沒有崩塌也沒有毀滅。不需要自然地過渡,他可以隨時恢復原狀。
「很晚了,送我回家吧。」
他摸索著去牽葉森的衣袖,很坦然地說。
這一天出發時天朗氣清,回來時夜色濃重,寒氣侵襲。
鄭千玉和他道了別,林靜松送他到樓下,直到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
林靜松感到一種適中的痛楚。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失去鄭千玉了。
鄭千玉曾說自己要和朋友要去海邊的小鎮寫生,一去兩個月。
當時林靜松在外地,他聽到鄭千玉在語音里很自然地說:
「我很想去。」
林靜松覺得兩個月不見面實在太久,因為他已經和鄭千玉分別了三天。
但鄭千玉有自己想做的事,林靜松一向認為這是屬於他的選擇,他們之間也不會因此而有任何衝突。
只是他會想念鄭千玉。
「好。」
林靜松答應下來,又道:「我去找你。」
「林靜松,兩個月不見面的話,你會很想我嗎?」
鄭千玉的聲音在電話里有輕微的電流聲,他的聲音帶著笑意。他平時總問林靜松這樣的問題,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他的愛。這並非是他不自信,而是當林靜松一次又一次點頭,這讓鄭千玉感到快樂,他正觸摸愛的實質。
但那一次,鄭千玉的語氣很縹緲,很像一個臨行前的人,不知歸期,但也要先告別了。
林靜松未能理解那種氣氛,他開口道:「我會很想你。」
林靜松對待鄭千玉,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羞於表達。這件事全部都是鄭千玉教他。
鄭千玉愛他時,有成千上萬種表達愛他的方式。
鄭千玉想他時,立刻前來找他的時候比比皆是。
因為鄭千玉這麼做,讓林靜松在年少時很懂得這樣的愛是如何的好,所以林靜松也要這麼做。
「什麼時候可以去找你?」
林靜松提前體會到思念之苦,立刻就想知道。
「我想畫一幅畫,林靜松。
「一幅很難的畫。」
電話里他的音調乾澀,輕聲細語。
「很難的畫?」
「嗯。」
「為什麼很難?」
沒有事情對鄭千玉來說是「很難」的,林靜松感到奇怪。
「因為……我從來沒有畫過這樣的畫,它超出我的想像了,但是我必須要去畫。」
鄭千玉很耐心地解釋道。
藝術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林靜松的領域,他無法理解鄭千玉的藝術想法,但他會很支持。
「要等你畫完,才可以去找你嗎?」他問。
「是的,等我畫完,我才回來。」
鄭千玉的聲音很柔和,像他們在床上溫存的時候,他平時聲音清亮,但這種時候會有點啞,話語間帶一點氣息,讓林靜松找不到方向。
最後,林靜松還是說好。
第一個月,鄭千玉尚有音訊。他回復林靜松的消息,雖然回得很慢。他們偶爾通話,鄭千玉的聲音總是在呼呼的風聲中。
他確實在一座海邊的小鎮。
林靜松對著電話的那端說:「千玉,我很想你。」
一般這個時候,鄭千玉會問他:「林靜松,你有多想我?」
林靜松就會敘述他在生活里一種常見的狀態:他會在寫代碼的間隙停住,想一刻鐘鄭千玉;他會在走路的時候想起鄭千玉,翻看他們的信息和他的照片;睡著的時候,他會夢見鄭千玉。
鄭千玉聽了十分開心,被想念的感覺那麼好嗎?起初林靜松是不知道的,直到鄭千玉說他也會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