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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鄭千玉的生命如一年前的自己所認為的那樣,一定需要一場墜落,他想,那就和林靜松一起躍向雲層吧,這會成為他的第一次,也是他和林靜松的最後一次。鄭千玉從此接受命運原原本本的面貌,無論前方等待他的是光明,還是黑暗。

「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感覺。」鄭千玉道。

三天後,林靜松帶鄭千玉來到跳傘基地。這裡很遼闊,沒有多餘樹木和建築,鄭千玉聽到清晰的風聲,沒有障礙地在空地上穿行。

林靜松有跳傘D級證書,還有教練證,但他從來沒有帶別人跳傘。他以前的教練過來和他打招呼,沒想到還會再次見到林靜松,因為林靜松上次已經說過那是他最後一次跳傘。

大部分人都不會一生追求極限運動,但跳傘愛好者很少定義自己的最後一跳,大都隨著時間流逝,生活的其他事情讓他們漸漸捨去這樣的高空飛翔。

林靜松帶著一個人回來,他是一個盲人。

兩人的手上都戴著婚戒,林靜松對他輕聲細語,說話很專注地低頭看對方的眼睛,即便這樣的對視並無實際的意義。

他幫鄭千玉穿裝備,仔細地檢查每一個扣子。林靜松今天穿了合身的運動服,戴了手套,他繞到鄭千玉的身後,又回到身前,檢查,幫他準備好一切。

盲人是可以跳傘的。林靜松全程操控一切,只是鄭千玉沒有視野,但他並不在意這件事。

他在意的是什麼呢?

林靜松小心地帶他坐上直升機,劇烈的風吹著他們的頭髮,在為鄭千玉戴上面罩前,他先輕吻了他的額頭。

直升機開始離開地面,大地漸漸遠了,身體向一個方向傾去。鄭千玉的身體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們的手交握在一起,無名指上的戒圈相疊。

升上高空所帶來的輕微眩暈和鄭千玉給予他的清醒相抵,林靜松將他抱到自己身上,用裝備緊緊相連。他們站在邊緣處,風呼嘯而來。

這風的觸感與以往的任何一種都不同。掠過他們在山中共同注視的樹梢的風,並肩坐在夜遊巴士上撲面而來的風,以及在鄭千玉所認為的生命終點時,幾乎要冰凍他雙眼的風。當他的雙腳騰空時,雲層之上的風自下而上地刮擦他的皮膚,如此躍下,也許會粉身碎骨。

以這樣的方式,鄭千玉在生之中體會死。

「鄭千玉。」

林靜松在風中喚他,聲音既遠又近。風聲太大,語言顯得渺小,在高空躍下的前一秒,眼前的景象一定無比壯闊,使人靈魂震顫。

在鄭千玉的世界裡,只有高空的風和林靜松。

「我想過要這樣忘記你。」

林靜松對他說,他的話被風掩住,只有鄭千玉能聽到,說出口後變成兩個人的秘密。

「我沒做到。」

此刻躍下。

狂風更加呼嘯,一種強烈的失重席捲過他們的身體。鄭千玉在幾個瞬間之中忘記呼吸,不知是因為他們已經身處高空,還是因為林靜松的話。

按照林靜松所教的那樣,鄭千玉盡力將頭靠在林靜松的肩膀上。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在雲層之上,天地都遠去,在這一秒,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彼此。

鄭千玉學著在狂風之中呼吸,光線璀璨,照耀著他的視野,眼前並非全然的黑。鄭千玉想,還好他此時從高空躍下的理由不是因為軟弱,逃避,或是漆黑的人生。

他差一點點就要那樣做。

還好林靜松沒能忘記他,還好,林靜松愛他。

鄭千玉想像著,這是一條以重力運作的時光隧道。他們躍向的是十五歲第一次的四目相對。鄭千玉和朋友們走在里,林靜松孤零零的,他們偶然對視,林靜松很快挪開眼神。擦肩而過時,鄭千玉心裡嘀咕,這是誰?從來沒有在學校里見過他。

夏天裡,同一棵樹的樹蔭落在他們的肩膀上。

十七歲時第一次接吻,鄭千玉毫無防備,差點咬林靜松的舌頭,他氣息慌張,尚未理解接吻的全部含義。他對戀愛的理解很朦朧,從沒想過一句「我很喜歡你」會換來一個吻,戀愛不是從牽手開始嗎?

十八歲的尾巴,一起去同一座城市上學。兩個人的東西裝在大的行李箱中,落地在機場,鄭千玉坐在箱子上讓林靜松推。他仰頭呼吸新城市的空氣,這裡的天空很大,讓鄭千玉覺得有些眩暈,他將頭靠在林靜松身上,心裡道,如果林靜松以後能這樣陪他去更多地方就好了。

二十歲,鄭千玉的家庭發生變故,林靜松想讓他依靠自己。那時鄭千玉沒能說出口的是,他不想在愛之中完全失去自己,鄭千玉就是鄭千玉,他不想依附任何而活。這一年他畫畫、賺錢,不曾在林靜松面前低落,他用底氣做一個完美的愛人,並為此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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