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起來語氣不太妙,酈羽還在發抖。男人卻掰著他的臉,筆直地與他對視著。
他緩緩道:「我母妃是南楚送來和親的皇女,當初她為了能上位,設計害死了父皇最寵的宸貴妃。父皇恨她,恨到了骨子裡,卻又只因她是和親皇女,不能明目張胆地弄死她,於是就把氣全撒在我身上。」
「因為父皇一討厭我,所以其他兄弟姐妹就跟著處處針對我。那時候我才六歲,老三老四是最過分的。他們不想我跟他們在一起讀書,就把我的冊子撕了,紙筆也扔了,還把我推進池塘,用熱茶燙我,罵我和我母妃是下賤雜種。」
「……其他人都不敢得罪他倆,只有你什麼都不懂,願意護我。你說你祖父教過你不能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明明年齡比他倆還小,卻為了護我拼命地跟他們打。結果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衣裳上也全是泥。我見你還流了血,難受得要命,頭一次在除了母妃以外的人面前哭個不停,你就拿手幫我擦眼淚。」
「小羽,這些話,我原本是打算等我倆什麼時候老得連路都走不動時再告訴你的。」
他再度轉身,酈羽覺得這人看上去已經幾乎要碎掉了。
「……我從那時候就在想,我以後一定要娶你。」
酈羽怔怔地盯著他,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名字
「……你、你是姜慎?」
男人良久後才點點頭。
於是他不禁問:「你怎麼會變了這麼多?」
他沒想到自己這樣一句問,換來的卻是姜慎幾乎崩潰般捂住了臉。他不是流淚,只是表情很扭曲,很醜很醜。酈羽也不知怎麼,現在明明什麼都想不起來,可見了他這副樣子,自己的心口也發澀到特別特別難過。
他記憶里的姜慎,還是那個總笑得滿面春風,會爬他家牆頭的黑髮少年。他其實對姜慎幼時的印象也不太深了。只知他極其不受寵,若不是自己祖父酈融當年提醒陛下應將自己的皇嗣一視同仁,說不定早就跟他母妃一樣,莫名其妙地死在冷宮之中。
「你怎麼可能是姜慎?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你的頭髮……」
何止是頭髮,那張臉雖看似年輕,雙眼卻是渾濁不堪。好像一個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霜的暮人。
姜慎放下雙手,表情又恢復平靜,「小羽,你告訴我,你現在記得多少?」
酈羽覺得他喚自己「小羽」很怪,因為姜慎從前極少喊他的名字,總之「酈公子」「酈公子」地揶揄他。
酈羽想到之前的事,鼓起好大勇氣才開口:「我……大概是兩年前,在人牙子那醒來,後來被…被轉賣了好幾次,最後讓一個叫丁老三的人牙子賣給了橋頭鎮的藥山村。」
姜慎愣住,因為就在不久前他才剛路過橋頭鎮。
「然後呢?你都不逃得嗎?」姜慎不敢置信。
「我逃不出來……」
因為兩年來早就把眼淚哭幹了,此時的酈羽只有抽噎的聲音。
「他們那裡,買賣女兒哥兒,都是很常見的事。我就算跑遠,也很快就會被買我的女人抓回去。」
「……之前呢?你是不是也記不起我和你的事?」
酈羽吸了吸鼻子,「我記得你,你是…六殿下姜慎。」
「然後?」
他突然湊得好近好近,除了從他身上散出的莫名馨香之外,連溫熱潮濕的呼吸都噴到臉上,酈羽被逼得逃無可逃,只能用手掌擋在二人之間。
姜慎卻硬是拉開他的手,迫使他與自己對視。
酈羽想了又想,道:「還在天權院時,你就喜歡跟我作對,不是拌嘴就是打架,你也從來不讓著我……我不再去宮中之後,你就隔三岔五地翻我家牆,還是喜歡跟我吵。你…你就是個……」
「討厭鬼」三個字說不出口。但酈羽自己也沒察覺到,眼下他的表情漸漸柔和了許多。或許是因為曾經備受寵愛的日子實在過於美好,哪怕是和人爭執時也讓他倍感懷念。
可姜慎聽了這些非但沒能高興,臉上的陰霾更重了。
「那我們在雲渡山的三年呢?」
「什麼雲渡山?」酈羽不解,「……城郊陛下的寢宮?」
姜慎握緊拳頭,「你我二人當時已口頭訂下婚約。姜忱是為了報復我折辱我,才故意要娶你。你不從,可酈太傅也想保全你的性命,死前逼著你答應嫁給姜忱。他是未來的儲君,只有他才能護你。我與姜忱一母同胞,姜忱要做賢君,他不好直接處死我。只能將我終身囚於雲渡山後的破屋裡。」
他苦苦地望著酈羽,幾乎要崩潰般,有些歇斯底里。
「…因為你不肯告訴我一點,我不知道你當時到底用什麼說辭什麼法子,又受了多少苦,才讓姜忱答應放你來雲渡山陪我的。但我好高興,在雲渡山的三年是我穿來這個狗屎一般的世界裡最開心的三年!但你現在怎麼能說……能說不記得我們的事了?!」
***
什麼婚約、雲渡山……酈羽一直在搖頭。所以人看似是回來了,結果其實根本就沒回來。姜慎想到這些,心都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