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嶠緩緩嘆了口氣。
「我去提醒過你,孩子是意外,所以姜慎也極其反對。可你卻堅持要讓那孩子被生下來……其實我不太懂,小孩子原來是那麼恐怖的東西嗎?那時你已經完全沒有以前酈府二公子的模樣了。
「再之後發生了什麼,你都知道了。姜忱發現了你們,但這次他也變了。他把你們接回了宮,以禮相待,就像一個真正的好哥哥那樣。最後……」
「姜忱為什麼沒有死?」
始終一語不發的酈羽突然開口。
酈嶠說:「他死不了,他是主角,有『它』的保護……」
酈羽又問:「那『它』到底是什麼?」
「……『它』是規則,是秩序,是天道……或者說,它是系……」
酈羽卻再次打斷了酈嶠的話。
「如果多殺幾次呢?讓姜忱多死幾次呢?」
酈嶠想了想,「……一直不斷重複違規行為,說不定會崩潰。」
於是自那之後酈羽再也沒有開過口。
酈嶠在離開院時,吩咐侍衛把門看緊,不能讓酈羽離開半步。
但隔日,酈羽還是輕輕鬆鬆地從快有他兩個那麼高的宮牆上翻了出來。他打暈了給自己送餐的宮女,換上了宮女的衣裙。
昔年他曾在宮中生活多年,對這座森嚴冷肅的皇宮早已爛熟於心。包括但不限於……哪裡有破牆,哪裡又有能鑽的狗洞,禁衛軍的換班時辰。他都還瞭然於胸。
即使他莫名因為酈嶠那一掌恢復記憶,他也還是沒有自己已經即將三十歲的實感。看著這些熟悉的宮牆,酈羽覺得自己的魂魄一定還停留在十六歲。
悄然出宮門雖並非難事,但他並未朝外宮逃去。
他回頭望了一眼宮門,眼底暗沉如墨,隨即轉身,往皇宮深處而行。
該做的事他還是必須去做的。
此時宮道空寂,偶有宮人匆匆而過,無人留意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宮女。酈羽神色沉著,氣息收斂如常,一直垂著頭,小步傴僂。
但他走著走著,忽聽前方一陣騷動。一抬頭,發覺那玉光門前竟停了四五輛貴車。
酈羽昨夜就知道,適逢陛下新婚第三日,太皇太后要召見新鳳後的母族親家,陛下便在壽安宮中設宴款待。通往各司玉光門今日也無比熱鬧。
……不過他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不僅有宮人,還有些貴人們的車。前方堵得滴水不漏,後方也有一隊人接近。酈羽若此時貿然返回,則會顯得更奇怪。
他只好繼續朝前走著。
偏偏守衛們剛到了換崗時辰,一個個精神抖擻。酈羽雖彎腰垂頭,但把他扔在一眾行色匆匆、謹小慎微的宮人之間,還是顯得分外突兀。
「站住!」
低喝聲自前方而來。
酈羽腳下動作一頓,隨即極快地恢復了自然。他沒有立刻逃跑,而是微微垂頭,佯裝恭順地停下腳步。
幾名禁衛軍迅速圍攏過來。
為首軍士眯起眼,仔細打量著他,冷聲問道:「你是哪個院的人?腰牌呢?」
酈羽沒有抬頭,聲音平穩柔順,從腰上取下腰牌雙手呈上:「大人,奴婢是凝芳殿中之人,這是奴婢的腰牌,還請大人過目」
當然腰牌也是從宮女身上順來的。可為首的軍士卻眉心一挑,看都不看他腰牌一眼。
「太皇太后特意囑咐過,今日不要讓宸貴君近她的眼。你要是想回你主子那去,還是從玉華門那邊繞路吧。」
凝芳殿是酈嶠所住之地,很顯然,他入宮後過得一點都不好。
其原因並不難猜,同時也是酈羽當時不能明白姜忱為何只喜歡酈嶠的點。
自己這個哥哥雖空有美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若嫁進皇室,他根本無法為姜忱誕下皇嗣。
一生都在宮中的老太后恐怕最看重的就是這個,自然而然也就不待見他了。
而軍士望著眼前這個小宮女,心裡也有幾分懷疑。
這人站姿太過筆挺,反應也太過沉著了。普通宮人面對盤問,早該打起顫來。
可眼前這人,看似低眉順眼之下,卻有著隱隱的銳利。
「你,把頭抬起來。」
酈羽也乖乖地抬起了頭。
他不僅換了衣服,還喬裝打扮了一番。那間自己曾住過的院子,不知為何,一切不但還保持著婚房的模樣……桌上的香粉口脂也一應俱全。
幾個軍士們看到了他的臉,竟有些面面相覷。酈羽被盯得久了,於是適時地臉紅了起來。
「大人,奴婢……」
「……行了,你就從玉光門走吧。」
酈羽垂首應聲,故作慌張地離開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