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也沒覺得車裡那麼逼仄啊……
謝縱微上來之後,一直沒說話,只沉默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臉上盯出一個洞來似的。
施令窈極力掩下心底泛起的不安,細白的手指攥住繡著蘭草百合的碧色衫子,揉出一團褶皺。
她的這些小動作當然逃不過謝縱微的眼。
但他仍舊沒說話,眸光幽暗,落在她一如當年,鮮妍靈秀的臉龐上。
謝縱微當然發現了妻子的不對勁。
十年不見,她卻仍舊是往昔模樣。
光是容貌便也罷了,那雙眼睛卻仍如從前那般澄澈靈動,沒有染上世俗紅塵中的疲憊與麻木。
謝縱微故作平靜的皮囊之下是澎湃狂吼不休的心潮。
十年不見,她依然鮮活、美麗,他卻死氣沉沉。
他們面對面,坐在一起,彼此之間卻有著再明顯不過的天塹。
像是一朵正值芳時的花,和一截從內部腐朽、潰敗的木頭。
沒有人會覺得他們相配。
謝縱微垂下眼,驕傲如他,在這種時候,也不願意在『死而復生』的妻子面前展露他的脆弱與悲傷。
「你回來了。」
謝縱微緊緊盯著她,語氣晦澀:「……第一個找的,卻不是我。」
她心裡只有兒子,沒有他麼?
那雙幽深如夜潭的深邃眼瞳倏地縮了縮,他唇角勉強向上扯了扯,勾出一個讓人後心發涼的冷笑。
「怎麼,你嫌我老了?」
施令窈被他怨夫似的口吻驚了一驚。
很快她又反應過來,生氣地搖頭否認,耳畔的珊瑚珠殷紅如血,白若凝脂的耳垂在謝縱微眼前晃了晃。
像是凝成的牛乳。
施令窈很不高興:「你少冤枉我!」
她不想回到他身邊,才不是因為他如今已經年過三旬,憑白空長了她十歲。
原因有很多,是夫妻情薄,是她不曾參與到他那段歲月而帶來的疏離與隔閡,是耶娘遠走、姐夫遠調背後可能與他的牽連,是得知雙生子不曾被父親用心照拂長大的失望。
有太多東西橫亘在她們中間。
從謝縱微口中聽到『嫌棄他』這種話,讓施令窈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現在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謝縱微沉默地盯著她的時候,施令窈為了表示不滿,也盯了回去。
年過三旬的謝縱微,在世人眼中正是年富力強,甚至仍可以稱上一句年輕有為的年紀。匆匆十年的歲月沒有在那張超逸若仙的臉龐上留下什麼痕跡,除了他愈發犀利深邃的眼神,令人心驚,被他冷冷掃過一眼,大概都要心驚膽戰許久。
施令窈別過臉,強行斷開與那雙深潭般的眼攝入心魂般的對視,悶悶地重複了一句:「……反正在你眼裡,我做什麼都是衝動、貪玩、笨。你愛怎麼想怎麼想。」
這番話里很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
謝縱微看著妻子氣鼓鼓的側臉,或許是因為太激動了,柔白的臉龐上浮著淡淡的紅暈。
他甚至能看清她面頰上細細的茸毛。
像是一個賭氣又委屈的小孩子。
謝縱微凝視著她。
施令窈倔強地一直扭過脖子,不看他。
良久,他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壞。阿窈。」
為什麼她們母子三人都喜歡把他看作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他落在膝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指腹觸及掌心,還好,已經不冷了。
他這才放心地握住她的手,貪婪地感知著她的溫度。
鮮活、溫熱。
夢境,或是巫術,又或是鬼魂,會有這樣真實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流淚的觸感嗎?
「我是人!」
施令窈被他溫熱的手緊緊握住,聽著他似是無奈,似是嘆息地喚她的小名,柔軟雪團下的心很不爭氣地開始怦怦亂跳,卻在聽到男人低聲呢喃的瞬間盡數化作不滿。
大寶以為她是需要人氣生機滋養的鬼魂,小寶以為她是會瞬移之術的桃花精,原來禍根都出在他們阿耶身上!
謝縱微看著她因為不高興而分外明亮的眼睛,竟然笑了:「我知道,你是人。」
是施令窈。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施令窈。
男人的態度陡然軟化下來,變得十分柔和,反而讓施令窈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夫妻三載,他們還有一雙孩子,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和他把關係鬧得太僵。
讓兩個孩子難做,有了阿娘就不能再有阿耶?
這是施令窈不願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