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透的紅柿甜軟多汁,裴玉吃了一枚還想再吃,便佯裝沒聽見,伸手去拿。
段昀抓住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你體虛氣弱,空腹吃多了涼物,怕是會難受,先吃飯吧。」
裴玉很少貪食,難得嘴饞一次卻被攔住,心情有點低落。
他眉目微斂,黑睫如蝶翼低垂,神色懨懨道:「我是紙糊的人嗎?吃兩個柿子都不行。」
這副神態落在段昀眼中,真是可憐又可愛,讓他既憐惜又心癢。
「別生氣。」
他用巾帕擦拭裴玉的指尖,溫聲哄道:「等吃完飯,喝了藥,過一個時辰再吃柿子。」
裴玉不置可否,抽回手,逕自走到飯廳。
褐衣黑褲的男子站在桌邊,低眉垂目,寂靜無聲,像一座堅硬而沉默的玄武岩。
在他錯身而過的瞬間,男子悄然抬眼,黝黑的瞳孔深處似有亮光一閃。
「張仲春是江南人,祖上出過名廚,他得了三分真傳,手藝還不錯。」
段昀一邊說話,一邊踏進門,目光掃過梨木八仙桌上的菜餚與點心:「這幾樣是他的拿手菜,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裴玉依次看過去,鮮蔬脆嫩,魚羹雪白,芙蓉卷精緻小巧,棗泥糕玲瓏可愛……連米飯都蒸得晶瑩剔透。
段昀和張仲春齊齊盯著他,在等他動筷。
然而他輕輕一眨眼,只見滿桌珍饈皆為黏稠的黑泥,熱氣騰騰的米飯也成了發霉的生米。
段昀見他遲遲不動,和顏悅色道:「你之前說不想吃太油膩的葷腥,今日的菜都很清淡,肉湯也撇淨了油。」
裴玉沒接話,伸手掀開湯盅蓋子,一看裡面果然是渾濁的黑水。
段昀拿起瓷匙舀滿黑水,送到他面前:「沒騙你,清淡鮮美,你嘗一口。」
經過上次的教訓,裴玉知道這些東西一旦入腹,恐怕會要了他半條命。
「……我的藥呢?」
他推開段昀,從容自若道:「大夫說那些益氣補血的藥材,需在飯前吃,滋補效果才好。」
段昀將湯匙放回碗裡,偏頭看向張仲春,吩咐道:「把藥端過來。」
不到片刻,張仲春端著藥回到飯廳,將藥盅輕輕放在裴玉面前。
裴玉眼見他揭開了盅蓋,心中一緊。
藥香瀰漫,盅內是普通的藥湯,而非詭異的黑液。
幸好……
他自己買的藥材肯定沒問題,就怕被段昀煎成了異物,幸好段府的井水清澈如常,熬出來的藥湯也正常。
裴玉慢吞吞地喝完了藥。
或許是血芝、山參起了作用,他終日發冷的身體生出一絲暖意,面色看著精神了幾分。
段昀抬起手,將他臉側的一縷鬢髮撩至耳後,問:「口中苦不苦?先吃一塊蜜棗糕換換味?」
裴玉哪敢吃所謂的蜜棗糕,搖了搖頭,伸胳膊去拿暖爐上的水壺。
旁邊張仲春立刻上前一步,搶先倒了杯熱水,遞給他時指尖相碰,動作微微停滯。
裴玉恍若未覺,順勢接過杯盞,小口小口地喝著水。
少頃,他放下空盞,淡定道:「我吃飽了,溯光,你慢用吧。」
段昀正在盛飯,聞言手一頓,詫異問:「你什麼也沒吃,怎麼就飽了?」
「 先前吃了紅豆糕和柿子,已經不餓了,方才又喝了滿滿一盅滋補的藥湯,現在是真的很飽。」
裴玉斜靠著扶手椅,支肘托腮,姿態懶散鬆弛,閒適地說:「你吃,我看著。」
段昀見他氣色確實好轉了,不再強勸,自顧自地吃起來。
裴玉看到滿桌黑泥黑水化為煙霧,被段昀迅速吸食殆盡,而碗中霉米,則瞬間變成了灰燼。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段昀如此吃飯,非但不害怕,反而有點心疼。
今日中午沒燃香,明日趁段昀昏睡的時候,多燒點香燭。
還有米,要把霉米全倒了,換上他買的新米……
裴玉垂下眼帘,暗自想著。
深秋晝短夜長,天色漸晚,過了酉時,日落西山。
滿天雲霞燦爛,映照一樹紅楓,濃艷似火,分外灼目。
裴玉站在閣樓上,楓樹頂端的枝葉抵到窗台,他摘了片楓葉,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
段昀輕步走近,從背後擁住他:「我知道鍾秀山有處清淨地,無人打擾,若明日晴朗,我帶你去賞楓,如何?」
裴玉漫不經心地回道:「太遠了,不想去。」
「不算遠,我們早點出發,快馬加鞭當日便可往返。」段昀滿含溫情地說,「倘若你怕勞累,山頂有寺廟,我們借宿一晚,後日再慢慢回來。」
霞光逐漸黯淡,夜幕降臨,城中亮起點點燈火。
裴玉收回視線,平靜道:「家中兩棵楓樹足矣,何必舟車勞頓,捨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