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朝他踏出一步,面容在燈光下清晰可辨。
是段昀!
容貌與生前相差不大,卻有一雙血色眼瞳,俯視而來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裴真僵在原地,渾身寒毛倒豎。
居然是真的。
段昀真的變成厲鬼回來了。
裴真心驚肉跳地看著段昀,後背沁出滴滴冷汗,他心中閃過無數雜念,繼而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
段昀是鬼,就意味著陛下和父親的經歷並非幻夢……他已經和昭華結了陰親!
「裴真。」
段昀終於開口,聲音沒有裴真想像中那麼悽厲可怕,聽上去竟然冷靜又穩定。
「差點忘了,如今我應該喊你一聲大哥。」
裴真不敢輕舉妄動,警惕地盯著他。
「大哥,我就直說了,我深夜前來是要找你打聽一件事。」
段昀走下台階,語調平直而冰冷:「去年冬天,裴玉跋山涉水去找的人,是誰?」
第10章
傳聞中冤魂厲鬼怨氣極重,多是喪失神智、六親不認,害人索命乃家常便飯。
眼前是黑煞纏身的亡魂,哪怕言行舉止看似正常,裴真也不敢拿命去賭。
他站著沒動,鬢邊虛汗簌簌而下,勉強從喉嚨里逼出一點聲音:「……你想做什麼?」
段昀停在三步之外,看著裴真戒備緊張的模樣,毫無深究的興趣。裴玉睡覺可能會驚醒,他要趁裴玉醒之前趕回家,沒空在這耽誤時間。
「裴玉得了心疾,做夢都想見那個人。」段昀語氣很平緩,神情卻有種森冷的壓抑感,「我想派人把他帶回京城,陪著裴玉養病。」
此話一出,裴真幾乎控制不住表情,臉皮抽搐了幾下。
接著,只聽段昀繼續說:「大哥請放心,我段昀雖殺人如麻,但從不濫殺無辜,更何況那人是裴玉的心藥。待裴玉好轉之後,我便放他離開。」
人死如燈滅,亡者合該不知身後事,可段昀又化鬼而歸,裴真拿不準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確實一無所知。
半晌他謹慎地問:「你當真不知道他是誰?」
「我若知道,何必來找你。」
段昀面色沉凝,緩緩道:「去年我在幾千里外的北疆,想打探裴玉的消息也沒機會,如何能得知他心上人是誰。如今我們雖已成親,但他……他的性子,想必你這位親兄長很清楚,總是藏著心事,口是心非,定然不會對我吐露實情。」
去年、北疆。
裴真立刻明白了。
段昀果真神志不清!
去年二月回到京城,八月去嶺南剿匪,九月死在積雲山……莫非全都忘了嗎?竟還以為去年身在邊疆!
裴真通體生寒,一想到弟弟被這厲鬼擄走結了陰親,霎時越發焦慮。
然而當下不能惹怒對方,只得虛與委蛇地應付過去。
他深長地吸了一口氣,強行穩住心神,鎮定道:「你不必耗費心思了,即使知道那人是誰也於事無補,因為他早已身死異鄉。」
段昀一怔:「死了?」
「去年九月去世,算算日子差不多一年了。既然你知道昭華找過他,那我也不瞞著你,昭華是去給他收屍的。可惜未曾尋到屍骨,還惹了風寒,重病一場。」
裴真察言觀色,試探性地說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總不能去陰曹地府里找他。」
段昀腦中如驚雷炸響,一雙瞳孔似失焦般凝滯。
人死不能復生。
人死不能復生。
難怪裴玉沒逃,難怪裴玉任他施為,難怪裴玉不想尋醫問診……分明是起了死念,什麼都不在乎了。
怎麼辦?
裴玉心心念念的人已經死了,最關鍵的藥沒了,他該怎麼留住裴玉?
「段昀。」裴真咽了口唾液,壯著膽子勸道,「昭華是個活人,接連生了幾場病,經不起你折騰,倘若你真心憐惜昭華,就該放手,把他送回——」
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
那雙陰森的血瞳直直望了過來,濃重煞氣里凝現出猙獰的黑影,讓裴真心跳驟停,最後兩個字硬生生卡在嗓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