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可笑,他想活著回來見裴玉,想與裴玉結為夫妻長相廝守,死前執念深重以至於魔障迷眼,矇騙自己。
分明有那麼多破綻,是他一直自欺逃避,不願睜眼去看。
時至今日,不過是咎由自取。
潮濕的冷意洇入指縫,裴玉愣了愣才意識到那可能是淚水。
這隻厲鬼在哭?
他茫然無措地僵著手,心裡湧出一股酸澀的熱流直往臉上沖,讓眼眶也跟著發熱。
「你哭什麼?」裴玉仰頭呼出一口熱氣,「模樣看著唬人,結果這麼沒出息。」
段昀從他手心抬起面龐,嘶啞道:「我沒哭,臉上沾了雨水而已。」
此話不知真假,裴玉往上摸索,指尖划過段昀的鼻樑摸到了額頭,然後是被水浸濕的頭髮。
「你沒撐傘?」他問。
「雨越下越大,傘遮不住。」段昀一動不動任由他摸,等他摸完頭又順著摸到肩膀時,段昀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往下摸。
「裴玉。」
什麼都沒解釋,只是低啞地喚他。
裴玉睜大雙眼,可惜無濟於事,視野里徒有一片深黑。他抿著唇,使勁抽回了手,悶悶不樂地縮到床榻里側。
段昀既無呼吸,也無心跳,腳步更是輕飄如風。
裴玉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已經走了,冷冷哼了一聲,坐起身想摸黑下床。
「粥快涼透了,先吃完吧。」
黑暗中,段昀的話音又響了起來,接著裴玉聞到了甜粥湊近的香氣。
「我不需要你餵。」
裴玉脊背挺得筆直,攤開手掌:「把碗給我。」
段昀勾唇輕笑,眼神專注地盯著裴玉,將半滿的瓷碗放入他手中。
就在這時,裴玉若有所覺地轉向窗戶,凝神傾聽之後,疑惑地問:「三更半夜哪來的敲鐘聲,是不是有人在敲大門?」
「你聽錯了。」段昀笑意全消,鋒利的眉骨緊壓著,極力維持平和的語調,「沒人敲門,是風吹碎石撞到了東西。」
下一瞬,几案上的蠟燭燃起火光,床邊空空如也。
單支蠟燭無法照亮整間臥房,裴玉微眯眼睛,勉強看清屏風後立著一道朦朧的背影。
隔著屏風,就聽段昀說:「我去看看,外面雨急風寒,你不要亂跑,好好待在屋裡等我。」
裴玉忐忑不安,俄頃猶疑道:「你……別出去害人啊。」
段昀背對著裴玉,血色瞳底閃動著瘮人的寒光,那一聲聲敲魂震魄的重響將他的凶性激了出來。
「嗯。」
他短促地應了聲,旋即從臥房裡消失。
第13章
裴玉醒來時,蠟燭早已燃盡。
床幔灰濛濛的陰影覆在裴玉臉上,他側頭看向熄滅的燭台,想起自己夜裡吃完了粥,靠著床頭等段昀回來,等得睏倦便閉目養神。
哪知一睜眼,已經過了這麼久。
明明睡了很長時間,可仍舊萎靡不振,若非心口絞痛難忍,恐怕都醒不了。
「咳……咳咳……」
喉間血氣翻湧,裴玉猛地捂嘴坐起身,弓著腰悶咳了幾聲。
他上身往前傾倒,頭幾乎挨著腿,劇烈喘息了片刻,總算平復下來。
裴玉直起腰挪到床邊,借著窗戶透進的黯淡天光,端過案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冷茶。
一枚方形配飾從寢衣里晃了出來,墜在胸口很顯眼。
配飾通體殷紅,他乍一看以為是瑪瑙,捏在指間卻覺得觸感怪異,非石非木,表面刻滿了細細的紋路。
裴玉將它舉高至眼前,發現那並非祥雲之類的紋路,而是複雜的符文,正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微光。
它很重要,比性命還重要。
這念頭油然而生,哪怕他壓根不記得它是什麼東西。
此時門忽然開了,風雨交加的喧雜聲變得十分清晰。裴玉將它放回衣領內,轉過頭,只見一抹暗影緩緩踏進屋內。
「段昀?」
暗影停在白綢屏風後,低聲回應:「是我。」
喧囂的風雨聲中,啪嗒、啪嗒的滴水聲顯得很輕微,裴玉卻敏銳地注意到了,說:「你都被淋透了,換身衣袍吧?」
「我等會兒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