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裴玉盯著屏風,心底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是夫妻,無須避諱。臥房裡有你的衣物,我幫你更衣。」
說罷,他拎了件寬袍,趿著鞋走過去。
「裴玉。」
段昀喚他,語氣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懇求。
裴玉置若罔聞,腳步不停。
還未繞過屏風,他感到臉上一涼,有隻濕冷的手掌蓋了上來,但他已經嗅到被雨沖淡的血腥味。
血……是血……哪來的血?
裴玉懵了一瞬,立即扔掉寬袍,雙手去掰覆在臉上的那隻手。
「哪來的血?段昀,你鬆開,段昀!」
段昀遮著他的雙眼,說:「放心,我記著你的話,沒殺人。」
「你讓我看一眼!鬆手!」
裴玉聞到了更加濃郁的血腥氣,心臟陡然揪緊,雙手轉而朝段昀身上摸。他剛摸到黏膩的衣襟,手腕就被攥住了。
「我的死狀很難看。」段昀低低地祈求道,「別摸了,裴玉。」
死狀。
裴玉手指發抖,根本無法抑制內心蔓延的悲傷。熱意霎時湧上眼眶,他無知無覺地流出了眼淚,澀聲問:「你先前不是這樣的,怎麼會出現死狀?」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因為我才發覺自己是鬼。相由心生,先前以為自己是人,便是一副完好無損的人樣,現在知道自己是鬼,出現死狀也——」
段昀沒說完,察覺掌心濕熱,慌忙挪開手掌捧起裴玉的臉,見他眼底盈滿淚水。
「別哭,別哭,裴玉,你別難過。」
段昀手足無措地給裴玉擦眼淚,簡直心如刀絞。
裴玉為他悲傷流淚,他卻束手無策,沒辦法讓裴玉不難過。
千里尋骨,午夜夢回,相思成疾……皆是為他。那個讓他嫉妒憎惡、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人,是他自己。
他為此嘗到了甜蜜與痛苦交織的滋味,如飲鴆止渴、刀口舔蜜,短暫的喜悅之後是錐心蝕骨的痛楚。
段昀甚至無法想像,裴玉失憶前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與他相處。
裴玉眼眸泛著淚光,一眨不眨地看著段昀的面龐。
臉上沒傷,和之前差不多。
於是裴玉垂眸往下看,段昀不敢阻攔他,只能竭力安慰:「雖然死狀悽慘,但我現在是鬼,一點也不痛,你別難過了。其實變成鬼也沒什麼壞處,活人能做的事,我同樣能做,你別擔心。」
裴玉咬著唇,怕自己一張口,就會軟弱地哭出聲。
他掀開那片被血洇透的衣襟,手掌一直在顫。
好痛,好痛啊。
他感同身受地疼痛起來,像憑空刺進一把利劍,割斷心脈,貫穿胸腔,讓全身的熱血流干殆盡。
裴玉的眼淚止住了,雙肩還在發抖。他嘗到喉嚨里上涌的血沫,用力地咽了回去,然後輕啞地說:「段昀,我活不長了,你用我借屍還魂吧。」
「別亂說!」段昀攥緊他的手,厲聲道,「你的心疾一定能好,乖乖養病,不准胡思亂想!」
裴玉輕輕搖頭,望向門外昏天暗地的雨幕:「段昀,你聽,又有敲鐘聲了。」
「你聽錯了,那只是雨聲!」
「還有人喊你的名字。」裴玉轉過臉,盯著段昀猩紅的眼珠,「是敵非友,對嗎?」
段昀死死地咬著牙。
裴玉接著說:「我們人鬼殊途,我遲早會死,你逃走吧,別被我拖累。」
段昀臉上露出極其可怕的神色,仿佛要把裴玉吞噬入腹。
「裴玉,你聽著。你活多久,我纏你多久。倘若你死了,我便隨你下黃泉,你化鬼,我與你做一對鬼鴛鴦,你投胎,我便尋你來世。我會永生永世糾纏你,我們之間沒有殊途。」
他的聲音清晰而緩慢,每一個字音都溢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偏執。
裴玉呼吸停滯,一動不動。
段昀彎腰傾身,單手扣住裴玉的後頸,親吻他蒼白的額角,慢慢往下吻他濕潤的眼睫、微紅的鼻尖,最後是抿緊的雙唇。
「裴玉,裴玉,裴玉……」
段昀猶如走火入魔地念著這兩個字,直到裴玉齒關稍微鬆動。
他們唇齒相依,汲取彼此口中染著血味的津液,在這迫切的深吻中,裴玉幾乎再度流淚。他闔上眼,自暴自棄地抓住了段昀的肩膀,迎合對方的唇舌。
直到裴玉瀕臨窒息,段昀才退開唇舌,將他完全鎖進懷裡。
「我做不到。」段昀著魔般地說,「我沒法放手,裴玉,對不起,對不起。」
裴玉側臉枕著段昀肩窩,凌亂的氣息尚未平緩,嗓音輕得飄忽:「那你帶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
「你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