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一點點暗下,又一點點平靜。
恍惚間,是姜權宇意識到,在他那絕對不會犯錯的人生里……好像已經犯了一個無可改變的錯誤。
陳家樂不久前說的話,在他耳邊靜靜迴響。
「有時候你越是認為堅不可摧的關係,但其實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散了。」
姜權宇抬頭,看向溫時熙的背影。
現在的溫時熙,就站在一個他伸手便可以觸碰的地方。
他借著月光,看向溫時熙微垂的發梢。
溫時熙的質問,曾經拷問了他無數夜晚。
——為什麼不要我?
——為什麼我不能永遠是哥哥的弟弟?
「時熙。」姜權宇喚道。
其實他從沒想過,不要溫時熙。
是曾經的他沒有能力,去保護他重要的弟弟。
姜權宇知道,溫時熙只要喝醉,醒來後,什麼都不會記得。
可是他突然覺得,他欠溫時熙的話,不能不還。
「對不起。」
輕啞嗓音緩緩發聲,聲波宛如蜿蜒的顫線,輕得像一陣瞬間自散的風,又沉重而濃密,瞬間壓上溫時熙麻木的心。
溫時熙雙唇微張,輕輕楞在原地。
姜權宇道歉了。
但姜權宇到底在為什麼道歉呢?
心經歷過渴望和執著,忽而在這一刻,因為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變得疏離起來。
他想從姜權宇這裡得到一個答案,卻又好像恐懼著,答案會帶來別樣的結束。
「我不會原諒哥哥的。」溫時熙口中吐出灼人的醉意:「不然我所經歷的一切,就都是我活該了。」
那年,被信息素失調症折磨時,溫時熙一度被逼到崩潰的邊緣。
從那時開始,他身邊一切的事情,好像都從根本上發生了變化。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性的孩子了,也不會再那樣熾熱地,去接受和付出些什麼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權宇這個人不值得。
一個不需要愛的人,不值得他去愛。
不止如此,兩人之間的裂痕深如暗谷,更不值得去修補。
他們之間,遠不是可以歷久彌新的愛。
溫時熙直起身,手離開欄杆。
月色輕柔間,他再度朝姜權宇遞出手裡的銀行卡。
對溫時熙而言,等姜權宇收下卡,他就可以離開了。
晚風忽而安靜,像被凝進可以抵禦漫長時間的琥珀。
姜權宇視線下斂,注視著溫時熙掌心的銀行卡。
再會時的玩笑話浮上心間,姜權宇還記得溫時熙曾經說:自己過得好極了。
姜權宇望著那張銀行卡,嗓音輕柔,緩慢道:「原來……」
「我的時熙,一個人過得並不好啊。」
溫時熙聞言,托著銀行卡的手微微蜷縮,卡片邊緣嵌進掌心。
「我收下這張卡,然後呢?」姜權宇問:「你會開心嗎?可你本來就不欠我什麼,沒有被原諒的人,不是我嗎?」
溫時熙眼中輕晃:「我只是想把不該屬於我的東西還給你。」
姜權宇:「不該屬於你的東西,指的是那個不想活下去的女人,還是我?」
溫時熙輕輕皺眉,片刻後道:「都是。」
他沒法用錢買回母親的生命,至少還能把錢還給姜權宇。
溫時熙喉結微動:「為什麼不收?」
姜權宇望著溫時熙的臉,細察著眼前人眼中的執拗。
他眼底一片模糊的涌動,終於在漫長的凝望過後,緩緩抬起手。
骨節分明的手掌,從面前的潔白手心裡拿起銀行卡。
下一秒,手臂揮動,卡片朝著一片虛無的海面飛去。
溫時熙的視線追著卡片,瞬間轉向甲板外沿,露出滿臉錯愕。
姜權宇拿走他的卡,用力扔進了無法探尋的深海。
微楞過後,溫時熙震驚道:「你做什——」
質問聲中,姜權宇伸手,將溫時熙拉到身前,輕輕抱進懷裡。
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了溫時熙的話。
溫熱的體溫簇擁上皮膚,每一個貼合的細胞發出顫動。
溫時熙楞在熟悉的懷抱里,眼前是姜權宇頸側近在咫尺的皮膚。
陌生的心跳傳來時,薄皮下的血液仿佛清晰可見,游弋在與他擁抱的身體裡。
淺淺的相擁間,時間像忽而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