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姜權宇再次邁動腳步。
身影一步一步,直到消融在夜晚與雪色交織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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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小雨下了數日,在今日傍晚忽而轉雪。
陳家樂接到電話,入夜前來到姜權宇一直居住的酒店套房,一路車況混亂,花了許久時間。
酒店高層,顧助理正等在套房入口的起居室內。
助理見到陳家樂,站起身來,一絲不苟道:「原定十點有一個和華盛頓事業部溝通下季度投資方案的會議,但姜總一直沒有離開房間,我敲過門了,他沒有回應。」
此時此刻,一牆之隔的寬大房間內,到處都是不可視物的昏暗。
高大身影站在窗邊,置身在一片黑暗正中,靜靜望著窗外的世界。
他眼中盛滿窗外划過的碎雪,卻又只能映出一片模糊。
姜權宇花了很久時間,才從長久的失聰中找回聽覺。
繼而,朝他輕涌而來的每一道聲音,都交織著溫時熙今晚對他所說的話。
可怕的心跳聲中,姜權宇唯一的念頭,是他果然還是應該將溫時熙關在房間裡,不許溫時熙見任何人、做任何事。
只要捏斷那雙可以隨意亂跑的腿,溫時熙就沒辦法離開了。
只要溫時熙的每一口呼吸,都要聽從他的命令,溫時熙就永遠無法離開他。
籠子、鐵鏈,什麼都無所謂。
或者,乾脆殺掉溫時熙吧……
混亂的雙眼一時銳利,密布著濃重的暴戾。
只要溫時熙留在他身邊,他可以做任何事。
可最終,姜權宇什麼也沒做。
甚至……他還逃走了。
他站在一片黑暗裡,指尖輕輕顫動。
回憶久遠到無法考究,只剩耳邊空洞的安靜中,旋律不斷迴響。
從小時候開始,每當黑暗降臨,姜權宇入眠前,他的母親都會唱歌給他聽,哄他一點點進入夢鄉。
母親去世後,很多年裡,姜權宇只能靠播放器,聽著那些母親喜愛的古典樂入眠。
可無論多麼昂貴的播放器,多年以來,都無法播放出能令他真正安心的聲音。
直到,一個毫不起眼的養子,被人像包袱一樣丟來老宅。
同樣的深夜時分,琴音傳來的那一刻,姜權宇躺在床上,緩緩睜開雙眼。
因為年幼,溫時熙彈奏的歌曲十分簡單,音色青澀乾癟,節奏也很混亂。
對於多年傾聽古典樂的姜權宇來說,這樣的「音樂」,和噪音沒什麼區別。
可時間輕走,姜權宇忍了這道聲音整整三年。
雪光輕輕落下,姜權宇在漫長的回憶中,輕輕閉起眼。
他是整整忍了三年,但也許,那每一個夜晚對他來說,也不是只有忍耐。
來自溫時熙的呱噪,像陪伴一樣,在每一個星光亮起的時刻告訴他,這個世界對他不只有審視,還有人在和他一起寂寞的前行。
他聽著那道琴音從一開始的歪歪扭扭,變得越來越順耳,卻又漸漸在琴音中聽出,一個孩童的寂寞與恐懼。
蕭邦親自彈奏的紙卷錄音,難找得就像大海撈針一樣。
而後與賣家之間跨國的聯絡、談價,每一步都不順利。
但這樣一個禮物可以讓那個呱噪的笨蛋看清真相,姜權宇覺得很值得。
只是姜權宇真的沒想到,當溫時熙知道自己無法得到姜言的認可後,竟然會哭那麼久。
後悔交雜著煩躁,像一個解不開的謎團,在心裡不斷膨脹。
直到他放下身段,去琴房哄溫時熙,聽到溫時熙問他。
「如果我繼續彈琴,哥哥還會來看我嗎?」
姜權宇不懂,為什麼他明明毀掉了溫時熙的希望,溫時熙卻還想要他來呢?
為什麼溫時熙不怪他,也沒有遠離他呢?
一時間,附著在冷漠世界上的厚重外殼,在一刻露出一道縫隙。
姜權宇想,也許世界上真的有人,不點評他的每一個決定,批判他的每一個選擇,只這樣看著他,期待著他的到來。
輕動的眉頭,頃刻化成迫切的渴望。
他想要的、那個只屬於他的東西,也許並不需要等到許多年後,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擁有。
「你得為我而彈,我才會考慮看看。」
就只為了我彈。
破損的模糊記憶中,姜權宇有些回想不起,那時的溫時熙,是怎麼答應他的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