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方才只教燕璟可以去將太子的錯筆改畫成一隻白鶴,她是個小孩子,無人會介意。
但自己可沒教她這番話。
李瑤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
大庭廣眾,若自己被一個五歲孩童說敗了,自己堂堂貴妃的顏面往哪裡擱?
她心念一轉,對燕璟笑道:
「昭陽公主真是聰慧過人,只是不知方才公主所言,那位化墨為梅的大書法家是哪朝人士?此事又被記錄在何本典籍之中?
總不能……是公主為了偏幫太子殿下,臨時編造出來的一套說辭罷?」
燕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問,一時愣在原地。
方才那故事,她是聽祝小姨講的。
可祝小姨講的時候,也不曾提過這個故事的出處……
燕璟兩隻小手絞在一起,有些無措。
秦雨薇的聲音溫柔響起:「璟兒,來。」
燕璟聽話地回到秦雨薇身邊,小臉委屈極了,還有些自責。
「璟兒已經很棒了。」
秦雨薇摸了摸她的小臉,一手輕輕將她攬在懷裡,隨即看向李瑤。
那樣的眼神,令李瑤無端有些發怵,竟下意識想要迴避。
秦雨薇一瞬不瞬望著她,勾起唇角道:
「聽聞容貴妃出閣之前,成日在府中不是看戲,便是擺弄胭脂水粉。至於書麼……買是買得勤,讀不讀便不知曉了。
方才璟兒所言之典故,說的乃是前朝書畫大家陸辰的事跡。
除了化墨為梅,陸辰還著有《墨池酬答》一書,書中記載:
『余作書畫之時,常故意留一微瑕,非技藝不精,實則寓意深遠。
蓋因天地尚有不全,人事豈能盡美?留此一線,乃示謙遜,亦示餘地也』。
太子殿下身為國之儲君,常存謙遜之心,如何不是百姓與社稷之福?」
李瑤被秦雨薇的一番說辭說得發怔。
就在這時,只聽秦雨薇輕笑一聲,語氣悠然:
「容貴妃,日後若再有不解之典故,不妨直接來長玉宮與本宮探討。
璟兒於你終究是晚輩,你向她請教,若璟兒不知便也罷了,若她知曉……也不好直接講與你聽。
否則,豈不是顯得妹妹你連一個五歲的孩童都不如?」
「你……!」李瑤聽到這一通譏諷,氣得牙關都快咬碎了。
這個姓秦的,不就是仗著自己念過幾天書麼,有什麼好得意的!
自己出身名門李氏,本就不必靠科舉博取前程,讀不讀書又有什麼區別?
她秦雨薇讀書多又怎樣,如今自己與她平起平坐,誰又比誰高貴?
李瑤兩眼冒火,卻又很快冷靜下來。
她盯著燕璟,心中生出幾分快意。
這小丫頭,雖有些天分,牙尖嘴利的……但終究只是個女娃。
自己如今生下的可是皇子,雖不是太子,可世事無常,難保日後繼承大統的會是誰。
只要自己去爭,就有機會。
可她秦雨薇拿什麼爭?
念及此處,李瑤心中豁然開朗,也不計較方才之事了。
燕修雲拊掌笑了起來,對燕寧道:
「方才那一筆雖是失誤,但正如秦貴妃所言——『天地尚有不全,人事豈能盡美』。
此言深刻,朕亦受教。
你與璟兒合作這副字畫,朕甚是喜歡。
來人,將此絹裱起,送至上書房。」
燕修雲一錘定音,眾人也鬆了口氣,繼續有說有笑起來。
燕寧十分高興,回到董蘭心身邊坐好,忽然察覺董蘭心神色有異。
董蘭心面前那碗鮭魚羹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母妃,你……你哭了?」燕寧有些慌神。
董蘭心按住他的手,輕輕搖頭,不動聲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濕潤。
她摸著燕寧的腦袋,眼底有萬般不舍。
秦雨薇懷抱那把名為『鸞音』的古琴,翩然來到眾人面前,說願為帝後撫琴一曲,為今日家宴助興。
她素手一撥,古樸而悠遠的琴聲自指尖傾瀉而出,令人不自覺陶醉其中。
齊燕兒頗通音律,驚訝道:
「這……莫非是古曲《高山流水》?」
董蘭心默默望著秦雨薇撫琴的身影,目光逐漸變得有些飄忽,仿佛穿過時光,又看到了另外一些東西。
一些本不該屬於自己,卻又令人忍不住想要追尋的東西。
劇烈的絞痛如期而至。
錚——!
琴弦斷了。
秦雨薇面色驟變,猛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