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底層的,除了一個戴人工耳蝸的女孩子,就是那個白莉了。白莉的父母都不在身邊,爺爺奶奶開了個小垃圾站,所以唐佳和那些女孩子都學著電視裡的話叫她垃圾佬,儘管白莉身上的衣服總是洗得乾乾淨淨,生活習慣也透著一股跟爺爺奶奶長大的老實,仍然擺脫不了這個外號和被孤立的命運。
唐佳甚至會故意把垃圾丟到白莉的身上,有時候是甜筒的紙殼子,有時候是嚼完的泡泡糖,而白莉因為在這個小學讀到了一年級下學期的緣故,呈現一種沉默的逆來順受,甚至不像那個戴耳蝸的女孩子,至少後者會告訴她媽媽唐佳叫她聾子,於是她媽媽來學校大鬧了一場。雖然沒什麼效果,至少她的耳蝸不會丟了。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姜麗麗還是可以適應的。可惜上了一個月,出了一件事。
那天其實和尋常的一天沒有不同,除了早上唐佳帶來了上周她炫耀了一周的她姑姑去國外旅遊給她帶的米老鼠發卡,頓時引來一堆羨慕,女孩子們都圍著她,簇擁著她,為了分到她帶來的大白兔奶糖而爭奪。課間的遊戲環節也照樣是唐佳霸占最中間的地方跳皮筋,其餘女孩子只能在四周玩。
但下午匆匆來了個女人,把白莉接走了,羅晶晶當時在老師旁邊,聽到消息。說那就是她媽媽,要把她帶去跟她外公外婆一起住了,聽到這消息時,姜麗麗也沒覺得怎麼,反而替白莉鬆了一口氣。
但第二天就有點不對勁了。
到第三天就更明顯了,唐佳身上好像有點不對勁,顯得怪怕人的。姜麗麗爸爸的工地老闆叫做袁總,在工地附近住著個家屬樓,裡面養著只泰迪,每天要遛。姜麗麗只有一次,跟著爸媽去袁總家裡吃飯,見那隻泰迪十分焦躁地啃著木沙發的腿,袁總的老婆說,那是因為沒遛它,精力沒發泄導致的。
唐佳現在就有點像那隻泰迪,女孩子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都有點怕她。果然,到了中午,午飯的時候,大家排隊去洗手,唐佳忽然一把就抓住了她前面那個女生的辮子,那女生哇地就哭了。
唐佳還罵她:「外地人,滾開。」
那女生家裡其實是開早點攤的,就住在學校附近,只是不是本地戶口而已,家裡也是嬌生慣養的,頓時就哭了起來。
「我不是外地的。」
唐佳哪管這些,罵道:「你就是外地的。我媽說了,都是你們這些外地人,弄得路上髒兮兮的,車都沒地方停!」
午飯時的插曲以老師介入告終,但唐佳向來是不怕老師的,很難說她是從她爸送她上學,結果校長全程陪同賠笑的事中;還是從她媽的教導中,明白了自己在學校的地位。反正她身上有種不畏懼大人的放肆感,放在這群還在把老師的話當成聖旨的小孩子裡,簡直是虎入羊群,為所欲為。
姜麗麗那時候就隱約覺察到了危險,她是聰明的小孩,自然知道自己家也是「外地人」,甚至連外地人都算不上,他們更像是這個城市裡的流民,從媽媽有時候買東西的時候念叨「走的時候只怕不好帶」就知道,在這的日子也不會長久的。
如果唐佳要欺負外地人,也一定會欺負自己的。
她的猜想果然很快得到了驗證,因為到了下午玩的時候,她明明好端端地和羅晶晶在那踢毽子,唐佳和何笛從她旁邊走過,莫名其妙地撞了她一下,她摔在地上,手上擦破了一塊油皮。
疼還是小事,姜麗麗的心立刻揪緊了,她天生有這種敏銳,也可能是在自己爸爸每次發脾氣之前練就的直覺。
大難要臨頭了,她知道。
第二天,她的新書不知道被誰踩了一腳,濕噠噠的,她只好自己晾了一下午。到放學的時候,羅晶晶忽然不跟她一起走了,說是她媽媽來接她了。但姜麗麗遠遠跟在她後面,看見她直接加入唐佳她們,跟她們一邊說話一邊走回去了。
羅晶晶知道她家是工地上的,就好像她知道羅晶晶家的來歷一樣。
但唐佳只欺負外地人。
她一定會告訴唐佳的,羅晶晶很崇拜唐佳,姜麗麗知道。
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越發濃了,像每次爸爸見完老闆回來,帶著陰沉的臉色進門。家裡立刻人人自危,因為不知道頭頂懸的刀子什麼時候落下來,有一次是媽媽端熱水過去給他洗臉,還沒兌好冷水,他忽然重重把毛巾扔在水裡,打翻了水盆,熱水飛濺出來,媽媽的手燙得通紅,連姜麗麗的臉上都濺了幾滴,火辣辣地疼。但母女倆都異常地沉默。
在必將到來的厄運面前,叫嚷是沒用的,越喧鬧,後果越重。六歲的姜麗麗早早明白了這一點。
但有沒有可能是虛驚一場呢?就像那次爸爸沉著臉不說話,其實只是在算帳一樣,算完之後還給姜麗麗買了個文具盒。
姜麗麗不願意把希望壓在這件事上。因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