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雨雪霏霏,辛禾攏著狐裘去見魏明燼。
魏明燼正坐在桌案後,那張冷白如玉的臉也好似外面的天氣,蒙著一層灰色的陰翳。
今日魏明燼的心情很不好。
不過這心情不好,並非是因什麼事,而是單純是因為今日的雨雪天氣。
同魏明燼相處久了之後,辛禾隱隱發現,魏明燼似乎極厭惡雨雪天。
但凡雨雪天時,他身上就會縈繞起一股淡淡的戾氣,整個人也比平日更難伺候。
辛禾在門口定了定神,才解下狐裘交給瓊華,自己提裙進去。
魏明燼聽見了辛禾的腳步聲,但他既未出聲,也未回頭,只眸色陰鬱盯著面前的書。
直到膝頭上突然多了一雙柔荑。
魏明燼垂眸,就見辛禾一雙手搭在他的膝頭,輕輕替他揉捏著。
前段時間辛禾就發現了,雖然魏明燼平日表現的並無異常,但每逢雨雪天氣或者寒氣重時,魏明燼會下意識皺眉用大掌揉他的膝蓋。
他的膝蓋應該有舊疾。
「公子膝蓋還是不適麼?不如請大夫來瞧瞧?」辛禾一面輕輕替他揉捏著,一面關切問。
「陳年舊疾,請大夫也無用。」話落,魏明燼一把攥住辛禾的手腕,驀的將她扯起來。
辛禾一個沒站穩,就跌坐進了魏明燼懷中。
她嚇了一跳,當即要站起來,卻被魏明燼一把摟住腰:「別動。」
辛禾瞬間不敢再動。
魏明燼嗅著辛禾身上淡淡的香氣,才覺得體內橫衝直撞的暴虐平復了些許。
辛禾身子僵了片刻,發現魏明燼只是單純抱著她,並沒有其他意圖後,她才放鬆下來,也伸手環住魏明燼的腰背,輕輕撫慰著他。
魏明燼不但膝蓋有舊疾,他的後背上似乎也有陳年舊傷。
辛禾憶起,他們在醉月樓那夜,她曾摸到魏明燼後背上有嶙峋凸起的疤痕。
但魏明燼是魏大老爺的獨子,清源縣都贊他是文曲星下凡,平日所有人都對他讚譽有加,這樣的人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陳年舊痕呢?
辛禾心中雖然好奇,但卻並未將這些好奇宣之於口。
這種天氣魏明燼本來就心情不好,若自己還問他這事,那就是上趕著找死了。
辛禾乖順的倚靠在魏明燼懷中,沒話找話的轉移魏明燼的注意力。
但魏明燼的反應卻十分冷淡,基本都是辛禾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且辛禾敏銳察覺到,魏明燼身上的煩躁更盛,而且漆黑的瞳仁也愈發幽深了。
辛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香囊,柔聲道:「公子,妾從前跟著爺爺學了些按摩放鬆的手法,公子躺下,妾幫你按一按,好不好?」
魏明燼斜了辛禾一眼。
辛禾拉著他的袖子晃了晃,央求的意味很明顯。
魏明燼煩躁的閉了閉眼,這才躺到榻上,將頭枕在辛禾的膝上。
辛禾垂首,手法輕柔的在魏明燼鬢角按著。
每逢雨雪天,魏明燼心裡的那頭野獸總要衝出來作亂。之前每逢這個時候,他都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一本接一本的看書,不讓自己有絲毫分神的機會。
但自從上次,辛禾在雨雪天進了他的書房之後,看書這個辦法對他就不管用了。
辛禾力道適中的替魏明燼揉著鬢角,輕聲問:「公子可覺得好些了?」
「沒有。」
辛禾:「……」
辛禾當做沒聽見魏明燼的話,一面替他按著,一面自顧自說著話:「妾也很討厭雨雪天。叔叔家的屋頂太破了,每次下雨時,外面大下屋裡小下。白天還好,但到夜裡時,弟弟妹妹們都不願意睡在被雨淋過的地方,就將我趕去那裡睡。那裡又靠著窗,我常常被凍的整宿整宿都睡不著……」
辛禾絮絮叨叨說著,也不管魏明燼有沒有聽。
「那些睡不著的夜晚裡,我就抱膝靠在冰冷的牆上,想著要是我能一下子到六十歲就好了。那時候,我應該已經兒孫滿堂了,該吃的苦也都吃完了,人生就只剩下享福了……」
魏明燼體內的暴虐煩躁,在辛禾的絮絮叨叨聲中,竟然出奇的慢慢平復下來了。
魏明燼仍沒睜眼,只突兀問:「什麼樣的人生在你看來是享福?」
「沒有人責罵,能吃飽穿暖有地方住,不用為生計奔波,也不用擔心被人賣掉。」這樣的日子,對辛禾來說,就是享福了。
但說完之後,辛禾又討好似的加了句:「對妾而言,如今的生活,就是在享福。」
這樣的日子,放在從前,辛禾是想都不敢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性命只在魏明燼的一念之間。
魏明燼嗤笑一聲:「目光短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