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赫連煊家變時年歲小,記不得事,十幾年來都對他恭敬順從,嫩刀子一個,掀不起風浪。而且他手里還有耶律槿當人質。赫連天雄盤算著,區區小兒,待日後用完再卸磨殺驢也不遲,將王位給赫連濤。
不料赫連煊下手迅猛突然,復仇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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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四處飄蕩時,穆凝姝見過許多三教九流。
其中,最有趣的,當屬相面的術士。
都是出來混口飯吃,沒生意時,大人們湊在一塊兒說笑,喜歡找來各種畫像,或隨意指個過路人,讓術士猜猜是好人還是壞人。
術士拿著個畫像裝模作樣,說一看就是個壞人,穆凝姝便覺,此人哪哪兒都不對勁,肥頭大耳,賊眉鼠眼。
知情者嘲笑術士看不准,畫像上的人其實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這畫像是鄉親們湊錢畫來給他集福用的。
這般一翻轉,穆凝姝又覺,這人怎麼看怎麼和善,只是眉眼生得丑點兒罷了,但有股子正氣。
還有把通緝犯錯認成好人;硬說良家女子眼角眉梢帶騷氣;和善文弱書生竟是人販子,專門做拐女人的買賣。
人還是那副皮相,但知其根底後,對其觀感便截然不同。
她一直以為,赫連煊是個弒父弒君的暴徒,他顯露出的任何好意,她都會不由自主揣測為演技。
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無論她看上多適應多淡定,她內心深處,總是害怕著他。
在大眾視角和風評中,赫連天雄對赫連煊很好,寬厚慈愛,重視信任。
一個連親生父親都殺的人,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
赫連煊眼睛生得極好看,但難掩凜冽高冷。
薄唇,則意味著薄情寡恩,適合他的氣質和行事。
在他不在意的縱容下,她控制不住地親近他,也控制不住地畏懼他。或許有朝一日觸怒他後,迎來自己的悲慘結局。
在說書先生一聲又一聲的驚堂木中,穆凝姝從小有點英雄情結。
現在得知內情隱秘,嗜殺惡徒竟是落難王子,再回看這些偏見,甚是汗顏。
幼年失怙,母親屈於仇人,生來本是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一夕之間遭難,跌落深淵。
那年赫連煊才五歲。
哪有什麼弒父弒君,分明是孤膽小朋友臥薪嘗膽,同態復仇,成功奪回失去的一切。
若是她置身於同等絕境中,肯定做不到他這樣厲害。
……可這麼厲害的大單于,居然讓燒得稀里糊塗的她給欺負作弄了。
也說不上欺負。
英雄和梟雄區別在於立場,而非能力,赫連煊一拳能砸死十個她。
應當是,他讓著她。
他當真以為,她是個嬌滴滴的公主,才不同她計較。
春月節時的意外,亦是如此。
夫君推開索吻的妾室,怎麼看都非常傷人自尊。
雖說是赫連煊會錯意,但他願意給予她一份體面,親吻她——對於上位者而言,已屬難得。她名義上是他閼氏,親不親的,全看他心情。
回想起來,赫連煊一直挺照顧她顏面。
無論她是睡覺時冒犯他,以為是夢而胡鬧折騰,還是春月節的誤會。
在宮裡當差時,偶爾得閒,嬤嬤丫頭們常湊在一塊兒,邊做女紅邊閒聊,說起入宮前的各種見聞。
女兒家,入不得學堂,囿於鍋碗瓢盆,除卻交流下女紅技術與心得,翻來覆去也就說說男女間的瑣碎。
從前誰誰家的老漢不是東西,一不高興就把老婆打個半死。哪家夫君跟人賭錢,輸得負債纍纍,把老婆孩子賣掉抵債。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在一眾小丫頭的哀怨悲嘆中,有個年長宮女說了句話。
不知怎的,時至今日,穆凝姝還記得特別清楚:
「要嫁給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對你好的人。」
這句話放在她和赫連煊之間,一點都不合適。
他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收繼她為妾,而非主動選擇。
即使如此,他對她稱得上善待。越發證明年長宮女的話沒錯。
暫時的對你好,可能是一時興起,可能是別有用心,但凡生變,難以為繼。
而本來就很好的人,自有底線,面對不喜歡的妻妾,也許會冷落無視,卻不至於施暴殘害。
穆凝姝恍然大悟。
姜宮有個姓孫的嬤嬤,那會兒她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孫嬤嬤恨鐵不成鋼,常罵她遲鈍笨肚暢,不似其他丫頭有顆玲瓏心,善於察言觀色。所以即使她在一眾宮女中,手藝最好,幹活兒勤奮,混來混去都混不出頭。
現在看,幾經磨礪後,她的識人能力有了大幅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