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一開始還是會哭的,可後來傷著傷著就習慣了。那片土地上充斥著太多的生離死別,傷痛也會隨之麻木。
江瑾年知道宗聿是在寬慰他,那麼多的傷痕,怎麼可能會不痛呢?他見過十三歲的宗聿,手上的口子都能疼的他睡不著,更何況是那麼多的傷?
江瑾年的心像是被針扎一般,他不禁想,若是先皇后沒有病故,外祖父一家沒有出事,宗聿是不是就不用被迫上戰場,為他皇兄去爭那份兵權?
可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江瑾年心中酸澀,眼底布滿水霧,視線有些模糊。
宗聿見不得他難過,看見他掉眼淚,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抱人。可他人在水中,赤身裸體,實在不敢在他面前起身,只得小幅度移動到江瑾年身旁,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淚花,低聲哄道:「真的不疼。」
江瑾年低聲應和,臉上卻不見笑意。
他往後退了兩步,道:【水涼了,殿下起身吧。】
水只剩一點餘溫,再泡下去就不是驅寒了。
江瑾年退至門外,宗聿這才從水中出來,他擦乾身上的水珠,穿上寢衣走出去,濕漉漉的頭髮披在身上。
江瑾年在吩咐白榆去做點吃的,宗聿道:「不用做,我沒胃口。」
江瑾年回頭看他,讓白榆先退下。
宗聿走進臥房,坐在藤椅上,江瑾年拿了一張乾淨的布巾走來,替他擦拭頭髮。
宗聿發質偏硬,烏黑髮亮。江瑾年用布巾裹住發尾,一點點往上輕擦。他動作輕柔,十分有耐心。
宗聿背對著看不見他的神情,但透過不遠處的銅鏡,能夠看見他的身影。他知道宗聿心情低落,沒有貿然追問,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宗聿。
他的手拂過宗聿的頭髮,是溫情也是憐惜。
不是只有宗聿在乎他,他也珍視和宗聿有關的一切,包括宗聿這個人。
此生結髮,願有朝暮。
第37章
窗外的雨沒有停歇, 雨聲滴滴答答連成一片。
屋內的燭火留了床頭的一盞,宗聿和江瑾年和衣躺在床上,紗帳輕垂, 把床內和床外分成了兩個天地。
宗聿心裡裝著事, 越想越睡不著,江瑾年就陪著他說話。兩個人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在這個柔和的雨夜, 訴說著不曾對外提起的心裡話。
「母后離世時, 我還是個似懂非懂的小豆丁。不知道大家為什麼哭的那麼傷心,也不知道母后為什麼要躺在那麼窄小的地方睡覺。棺材板又硬又冷, 睡起來一點都不舒服。」
宗聿已經平復下情緒, 語氣淡淡的, 卻每一句都透露著心酸。
他知道棺材板睡起來又硬又冷, 是因為他當時也睡在裡面。
先皇后的離世對先帝的打擊不小,那個時候宮裡人心惶惶。先帝不肯接受髮妻死亡的事實, 一連問罪了好幾個太醫。
可這些太醫和此事無關,他們也是無辜受累。
朝臣不敢在這個時候觸先皇的霉頭,就只有身為嫡長子的宗熠出面勸阻。
然而也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 宗聿就消失在宮人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照顧他的宮人語無倫次, 一會兒說宗聿吵著要找母后,一會兒又說宗聿吵著要找哥哥, 他一晃眼人就沒了。
宮人有意推脫, 無非是覺得先皇后沒了,先帝又正值壯年, 後宮早晚會易主。後宮的人都會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宗熠嫡長子的身份, 只會讓兩兄弟的處境變得尷尬。
宮人想另謀出路,照顧宗聿就沒那麼上心。找都沒找,便想著糊弄過去。
可他未免太過心急,先皇后喪期未過,先帝又在痛苦中,他此刻對兩個孩子的關懷憐惜最是頂峰。
宮人被直接下獄,若是宗聿有個三長兩短,夷三族。
後宮之人寒蟬若驚,剛才還推說沒有看見的人,紛紛回憶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可那些話又相互矛盾,沒有太大的意義。
直到添香燭的宮人聽見棺材內有聲響,顫顫巍巍地往裡面看一眼,才發現宗聿所在。